2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去了月明家。这一天正是农历节气中“三九”的最后一天。天阴沉沉的,象是要下雪的样子。这种不可一世的灰暗将天底下的万物都晕染上了一种灰色的调子,让人不知不觉就会产生低沉的情绪,或许只有天大的喜事或者撼天动地的巨响才能冲破这种沉闷。
依然是那条幽深的小巷,依旧是那两扇破旧的柴门。偌大的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遍地是枯败的荒草、凋零的树叶。堂屋是三间陈旧的瓦房,白灰抹过的墙皮早已斑驳的如同患上了“白癜风”。西面两间平房,好象刚盖起来不久,红红的砖墙,在整个萧索的背景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走进院子的时候,堂屋和西屋的门都关着。我知道月明住西屋,便径直朝西屋走去。一大群麻雀“轰”地一声惊起来,飞到树枝上。
我轻轻推开房门,眼前的景象吓了我一大跳。一个女人,确切地说,一个神采飞扬的俏丽女郎站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地方正朝我咧开嘴笑着。只见她梳着一头飘逸的短发,鬓边别着精致的发卡,修长的眉毛,明亮的眸子,皓白的牙齿,桃红色的嘴唇,笑靥弯弯,一副开心十足的样子;她微微向左歪着头,左臂弯曲着,手指轻拂着耳旁的秀发,右臂自然垂下来,手掌轻轻贴在胯前,神态自然,姿势优美;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的圆领短袖衫,下身穿一条白底的印有黑色斑纹的七分裤,脚上穿一双白色的平底布鞋,肩上背一个银灰色的挎包,右手腕上缠着一条朱红色手链;**丰满,纤腰丰臀,肌肤滑润,光泽如玉——好一个清清爽爽、风流婀娜的现代美女!我由衷地赞叹着,几乎叫出声来,陶醉良久,不见美人有什么动静,再仔细看时,才恍然大悟,心中仍是惊疑:这真是萧月明用黄泥塑出来的雕像?
“嫣嫣,这是我第一百零一次向您求婚,乞求您能答应我!我会给你幸福的啊!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跪在这里,一千次、一万次地恳求您,直到您答应为止!”有个凄惨的声音从脚底传来,我这才注意到萧月明正背对我跪在泥像前,一动不动,象入定似的。假如他不说话,猛看上去,宛然又是一尊泥像。
我长叹一声,迈步走进屋子里,四下观望。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南面放一张双人床,床上铺着鲜艳的红底印花的床单,一红一绿两床花绫缎被端端正正地叠放着,属于盛夏季节的粉红色的茜纱蚊帐还挂在竹竿上,朦朦胧胧的,象一个还未惊醒的梦。床头摆着一张梳妆台,椭圆形的梳妆镜前摆满了各色的化妆品,在一本画报上面,横放着一支大红色的唇膏,油油的膏体溢了出来,在纸上浸染了一大块。西边有张写字台,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杂志。再往北,倚墙放着一张橘红色的双人沙发,沙发前是一张朱红色的茶几,茶几上放一把古琴。茶几对面靠墙立着一个衣柜,衣柜旁边的墙上挂一根竹箫。四周墙壁上贴满了一个女人的写真照片,这女人自然是嫣嫣无疑了。就在泥像的旁边,正对门口的墙上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的相框,上面是萧月明和嫣嫣的一张巨幅婚纱照。照片上,月明穿一身白色的西装,英俊潇洒、气宇轩昂,嫣嫣着一身洁白的西式婚纱,娇俏秀美、玉洁冰清,两个人手挽手互相依偎着,脸上洋溢着无限的幸福和甜蜜,背景则是虚化了的一树怒放的梅花。
我早知道萧月明多才多艺、情趣高雅,是胸中有丘壑的随性之人,可今日一见,还是为房内有如此的布置而感到惊讶。我想,如果没有月明和嫣嫣两尊泥像一个站立一个下跪的场景,那这个屋子里该是多么温馨。暖洋洋的幸福的氛围,浪漫优雅的情调,一定会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羡慕不已。可是,两尊泥像彻底粉碎了屋里的宁静与和谐,进而使悲哀的情绪成为主调,更夹杂着一些恐怖的味道——是的,恐怖!无望的爱情已经让一个七尺男儿精神崩溃!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多年的深情厚谊促使我走上前去,跪倒在月明面前。我用颤抖的双手扳过他的肩膀,看着他憔悴的脸颊、神情呆滞的模样,忍不住幡然落泪。我哽咽着说:“月明,我来看你了!”
月明看着我,眼睛眨了一下,若有所悟地说:“哦,是你啊。”
听了他这句话,我真怀疑他其实好好的,一点都没疯。
月明站起身来,拉着“嫣嫣”的手,兴奋地说:“哎,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叫陈嫣嫣,是我的未婚妻!你说她长得好不好看?”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萧月明接着说,“这两天她生我的气了呢,总不理我——你认识张明君吗?我和他说过,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请他们夫妻做伴郎伴娘。告诉你吧,明君那小子娶了个漂亮老婆,可是跟我们家嫣嫣比啊,就是丑小鸭见了白天鹅——哎,这些话你千万别跟明君说,要不然他准会气死的,哈哈哈……”
月明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冷不丁问道:“这个泥像真是你塑的吗?”
月明变了脸,不高兴地说:“泥像?你才是泥像呢!跟你说,她可淘气了,每天晚上要我抱她上床才肯睡。你说怪事吧,没见她长胖,我倒越来越抱不动她了!”
月明一边说,一边给“嫣嫣”做鬼脸,满眼里都是浓浓的爱意。
我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么冷的天,每天晚上他都要抱着这个冰冷的泥像一块儿睡吗?你萧月明能有多少热量,可以暖热一颗泥做的心?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