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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明象遇到“大赦”一样,一屁股坐到了炭堆上。周围瞬间寂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灯光下,他看见自己原来那双读书人特有的小手,这时青筋暴露、关节膨胀,仿佛一下子变大了许多。想起这双手很可能变成老孙那样蒲扇一般大的手掌,他就觉得有点后怕。在学校的时候,因为缺乏锻炼,他那对臂膀一直很瘦弱,他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通过体力劳动使它们粗壮起来;可现在,一想到自己可能变成一个粗胳膊粗腿的“大老粗”,他又觉得那并不是一件太美的事。这样的矛盾心理时常折磨着他,让他苦恼为什么自己身上偏偏装备了那么多“矛”和“盾”。
萧月明抬起头来,看见矿灯的光束里,全是飘浮的粉尘,心里就想:长年累月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得“煤肺病”才怪!“眼不见为净”,他索性摘下安全帽,关了矿灯。这下,他可体验到了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这种黑暗会教人绝望——置身其中,你会觉得与世隔绝,世界没有了存在,只有你的思想浮游在无形的空间里。偶尔有水滴落在水潭里,把他的思绪拉回来,让他不至于遗忘了现实。一个人跌落到一种处境里面,是有一个过程的,可是有时候这个过程忽然一下子没了踪影,只剩下结果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这就让人产生恍若隔世的错觉。是啊,尽管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去体验不同的生活,可他哪里想过有一天真的钻到了这个老鼠都进不来的矿洞里面呢?
萧月明又想到了二姐萧月梅的那些事。在三个姐姐里面,萧月梅的性格是最温顺的,虽然小时候也惹他哭过,但在他的记忆里,还是拿糖果哄他的时候多。他觉得二姐那种人,虽然有点拗脾气,却是真正心地善良的人。不过在精明的人的眼里,这种人就被视作“迂”了。
五年前,萧月梅到外地渔场的冷藏厂打工,遇见了赵铿,三言两语就被哄得上了钩,跟他私奔到了那个小山沟里。说是“私奔”,是因为萧月梅先前订过亲,男方也是萧家庄的。男方家听说此事,赶紧派人到萧月明家里闹,最后却被萧胜利强势顶了回去,只拿回了当初订亲的“订礼”(不过是几尺花布和一个订亲的契约)。本来萧月梅跟那个订过亲的未婚夫性格不合;未来的婆婆又喜欢门缝里看人,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后来更是传言对方在偷偷地撮合另一门亲事,早有了跟萧月明一家散亲的打算。这件事恰好让那一家人抓到把柄,客观上倒是帮了他们的忙。可“私奔”毕竟是个大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萧胜利夫妻俩也是担心赵铿不是正经人,生怕女儿被对方欺骗玩弄。后来经家族会议商讨,萧胜利和萧月明的两个堂叔一起去了赵铿家里“实地考察”,准备“见机行事”。
赵铿家所在的村子叫“鸡窝村”,全村只有几十户人家,曲曲弯弯的山道上拉满了羊屎蛋子。赵铿家的堂屋那时还是用茅草和土坯盖起来的,屋里除了一套老式的桌椅、一个脱了漆的衣柜和一张木板床,再没其它值钱的东西。赵铿的娘早去世了,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家里还有一个半聋半傻的爹。萧月明的两个堂叔一看他家这情况就“饱了”,极力主张要把萧月梅“绑”回家,可是萧胜利眼看着女儿“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愿意回去了,最后选择了让步,成全了这门亲事。后来,萧月梅和赵铿也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说得好听点,这也算是新社会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婚姻的一个典型事件,只不过苦日子并不是那么好熬的。一年三百六十日,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都是动经济的大事,好在赵铿不嫖不赌,脾气也算是和气的。萧月明最初去他家看二姐的时候,二姐的心情也都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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