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想到腰椎受伤这件事,萧月明自己也觉得太不可思议。他从小不相信邪魔鬼祟、风水迷信那些东西,却坚信那次确实被倒霉鬼附了身。那时他在啤酒厂做临时工,认识了一个来自内蒙的男青年,名字叫江河满——估计是命里缺水家里才给他起这么一个水波荡漾的名字吧。听说他会打架子鼓,萧月明便来了劲,有空就往他那里跑。
江河满在酒厂附近的那个破旧村落里租了个废弃的农家院子,院子里有几间陈旧的瓦房,从外面看起来已经破烂不堪了。他还在啤酒厂找了个女朋友,听说会跳舞,模样也不错,这都让萧月明心里有些羡慕,一个人常叨念:“瞧他长那样,怎么就……”想来这也是不服气不行的事,于是每次进了那个院子,萧月明都会看到院子中央扯起的铁丝上挂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内衣。
这一天,萧月明在江河满的屋子里翻看一本影集,到后来忽然觉得郁闷了,便来到院子里,刚好看到门外摆着两块以前石磨上卸下来的磨片。这可是直径约五十公分、厚度有二十公分的青石啊,少说都有二百斤,他却忽然蹲下身子,扎了马步,要把上面这块磨片搬起来。试了一下,磨片没动,他竟然一咬牙用了力。可怜他那长久疏于锻炼的身体又哪里来那么多力气?猛听“咔嚓”一声,他一屁股坐在了磨片上,腰部的刺痛让他瞬间流出泪来。他站都站不起来,坐又坐不住,最后忍着剧痛,挪着步子悄悄溜回了住处。他怕花钱,没敢上医院,只到附近的药店买了一盒止疼膏回来贴在腰上完事。后来觉得不行了,才找了整骨科的医生去看,却终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期,以后迁迁延延的,再也无法痊愈。
关于这种倒霉的意外事故,萧月明后来也作过一些思考。他认为,这种事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它们往往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就发生了;一旦发生,后果又是人力无法控制的,比如车祸、意外坠落、电梯吃人、矿井塌方等等。可是,意外之中也是有必然的。如果我们平时防范到位,不期而至的意外事故就会大大减少。生命是坚韧的,有时又脆弱得不堪一击,我们只能花十二分的心思去珍爱它,才有可能求得平安。愤怒要克制,得意不忘形,心存良善,不作非分之想,如此就可以少去许多无妄之灾。死亡是刹那间的事,只不过是意识瞬间消失的过程——试想当初不是萧月明把我从船底下救出来,我早已是灰飞烟灭了。
台风过后,因为萧月明负责的盐池破了三块塑苫,而别人的都是两块,这个结果让他不幸站到了风口浪尖。仿佛一夜之间,他成了人群里面最不顶用的丑小鸭,众人没好气地取笑他,沈老板对他更加看不顺眼,逮着机会就骂骂咧咧地羞辱他。
萧月明本来就是自尊心极强的,若是平常,他还会辩解两句,可是现在,他的内心充满了懊悔和自责。“为什么平时没有把木桩砸结实一点,没有把绳子系牢固一点?”他是有责任心的,他只是缺乏经验而已,可就是这样,事情在他手里搞砸了,他只能埋怨自己。他有羞耻心,凡事他都会尽心尽力,怕不如人意,怕落人褒贬,就象小时候他在课堂上答不出问题来都会内疚很长时间。有些人脸皮厚,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笑出声来,他可不行。
塑苫虽然补过了,可是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好使。那么多的补丁指不定哪天又破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往外面渗水。下过雨以后,不知是上面的雨水排不干净,还是下面的卤水渗了上来,反正塑苫上面就是一汪一汪的水,收塑苫时,七八个人磨破了手指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慢慢收起来;收完了,塑苫的皱褶里还是存满了水,一个水包一个水包地浮在浮板外面。大多数破损过的塑苫都是这种情况。于是收完塑苫,他们就一人拿一个脸盆一下一下将水包里的水刮出来,同时还要瞪大眼睛,看有没有破损的窟窿,找到的话,就要赶紧拿胶水和塑料布来补上。经常是,费了半天工夫觉得把该刮的水都刮完了,等到拉塑苫的时候,一个一个的水包又“长”出来了,几个人又得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拉开。如此反反复复,简直能把人折腾个半死。就这样,萧月明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里煎熬着,实在是苦不堪言。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