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一对一的激烈打斗还在持续。一人愤怒而癫狂,似乎是被戳中了平生最痛之处,而另一人虽脸色冰冷决绝,却也略显迟疑,不慌不忙的躲过一拳一脚的攻击。
“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说我的命不值钱,为什么连你...”
洪崖完全如着了魔一样的朝着洪立招呼着,如果论单纯的体力和力量比较,洪崖还是略压洪立一头,毕竟他是喝脏水用命换来的东西。但可惜如果论人人格斗的话,洪立并不怕他。
洪崖的一招一式间其实力量要比他大得多,可他打得越狠,洪立躲闪之间就愈加感觉到他生命的燃烧愈多。每挥动一次拳头,吐息之间就更加沉重一些。
人艰不拆这四个字其实洪立也是当做行事准则来看的,毕竟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如果任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洪崖再蹦跶几年,自己在这几年也的确有个强力的打手,而且愈是到后面,他的实力就愈加疯狂。但他之所以这么做,必须承认私心是第一位的,他能知道“脏水”来源于教材,他必须确认洪崖再转而确认洪泉。
他也想过一旦被揭穿老底对方会有什么反应,按照他对洪崖的了解,或许这就是屁大的一件事,但如果按照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结果就比较复杂了。
他决定赌一把,在一开始的时候情况比较可喜,打着哈哈中如果就能确认洪崖服用了脏水,那他也愿意帮助洪崖。
可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一定是最坏的结果吗?自己的揣测变成现实了吗?洪立把手里早已准备好的豆射种子拽得更紧了,却迟迟不愿抛出。他没法再暗示自己洪崖不过是开玩笑,这种明显的杀人灭口,该扔出种子了吗?
如愈战愈勇的狂斗士,洪立虽然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有条不紊的躲着洪崖本就花样不多的拳脚。可他也渐渐明白了,洪崖已经开始燃烧起自己的生命了,再这样斗下去,他会被自己活活拖死。
这是自己所希望的吗?流淌在洪立心底的是隐隐的遗憾和失望。
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击杀洪崖,洪崖已经要不行了,而他的确还有办法握制服洪崖,因为他曾经见过军营里偷喝脏水发疯的战士,那种狂暴的气力反扑自己着实令人害怕。他没法用自己的安全做赌注,只能这样僵持着。
终于,如狂魔乱舞的表演到了头,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的洪崖终于停下了凌厉的攻击,半蹲在地上狂咳起来,吐出几口血沫子...咳咳
“你太强了,就像火一样。”洪崖像是服输了,刚才的一番打斗难不成只是因为情绪失控,而非蓄意杀人吗?洪立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却没有挪动步子,想看看洪崖到底还要玩什么花样。
洪崖也没管自己是否回应,而是继续咳嗽着,断断续续道。
“你知道吗?贫民窟里长大的人最怕的是什么,黑,黑真的太可怕,太可怕了。黑漆漆的自己身边的人就被拖走了,黑漆漆的一觉醒来又少了一个,黑漆漆的晚上不知道摸着自己的手,是人还是那些玩意。”
洪立有些尴尬是否该回答已经砍死冷静下来的洪崖,却只听得洪崖像是在自说自话。此刻他已经完全跪倒在地上,生命之火闪烁欲灭,洪立打赌被侵蚀的神经正在疯狂的索要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力量,而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害死宿主。
“每次有人点了一堆火啊,我们就睡得好一觉,就TM一觉。因为我知道那只是火柴,不是火堆。每次流浪路过定居点,我们才敢睡觉。一根木柴不过是放大了的火柴,一堆木柴才能烧得旺。”
洪崖说得非常吃力,但这句话还是充满了一个孩子般的向往,“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不过七岁,而我的愿望就是留在这,当这个火堆里的一根木头,不再孤独流浪。”
洪崖的喘息声愈来愈大,像是犯了哮喘病一样,这是呼吸系统在渐渐萎靡的表现。
“可惜上边的木头燃烧的渣滓,掉下的渣滓把我们染黑,让人误以为我们不过是灰烬,没有价值的灰烬。渣滓越烧越厚,我们埋得越来越深,压得越来越重...”
说到这洪崖竟然把微微颤抖的手举过头顶,像是要扒开那厚厚的灰烬露出自己。
这是所谓灰烬的自赎啊...
洪立知道这其实不过是第二个沦陷的视觉系统已经丧失,在最后的时刻,一个个系统都会瘫痪。洪立的心已经冷下来了吗?
或许刚才打斗的时候是这样的,把那时候想法的他搬到现在来,或许会赏洪崖一枪子。可现在,握在手里的枪,却沉重的让洪立没法端起来。
如果让灰烬稍微沾上一点点火星,灰烬又何必给自己浇上汽油呢?
它只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吗?
烧得不好,烧的位置不正确,烧的不为世人所容,可谁又曾理会过他?
就如老套的教育故事一般,洪崖用最后的生命在叙述自己短短的辉煌,或许他也知道在刚刚打败自己的洪立面前显耀这些是没意义的,但他还是在说,他要向这个自己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表示,他也曾燃烧过。
洪立随手一握一瓶二阶的红能水便出现在手里,但他还在犹豫,提防这种东西就如有了折痕的纸,难以消除。
洪崖的父亲随着猎尸团出去后失踪已经五天了...而他劳作一天也只能换得一家口粮的母亲却被地主在农场掐油,怒气冲冲的洪崖找上门去却被一顿暴打,病倒的母亲,支离破碎的家...
绝望之中他想到了卖身到佣兵团,却被告知了一句话。“你这样的天资,这样的命,不值钱。”
说到命不值钱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声线都在颤抖,这是洪立第一次看到这个一贯乐天的男孩哭。
这句话,四个字,或许就改变了他的一生。
“呵呵,是,命不值钱。”洪崖深呼吸稳定了一下道,“我打算拼命,这世道,命却连给你拼的资格都不给你。”
“我娘病得更重了,她觉得活着也是拖累我。”洪崖吸了吸鼻涕,哈出一口气,“她把晶核泡在粥里,我就把另一碗也给泡进去了。要死一起死,活着真的好累...”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洪崖突然变得兴奋起来,“我抽搐倒地,我娘没来得及喝,可我竟然没有死。”他略带报复快意的冷笑了笑,“那个说我命不值钱的,最后倒贴一颗红晶要我进他们团,还说上次是误会。我呸!”
“为什么我最后来到了这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医好我娘的病,然后亲手剁了那个小地主,只有这个教官愿意接受青训的请求,他是个好人,花了俩颗红晶买走了那个命值钱的家伙的命。我终于比他TM的娇贵命值钱了,我憋了这么久的命,不就是为了涨个价争口气吗!”
噗...咳...洪崖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似乎已经是到了极限,可他依然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谢谢你,洪立。虽然我知道这个十有八九是假名。但和我这个泥灰粑粑玩了几个月的那人,我只知道叫洪立!”洪崖的这句话反倒令洪立为之一震,该往前走?
如果说这句话让洪立还在犹豫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举动,足够了。
“我只求我认识的那个洪立一件事情,如果他还在的话。我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脏水,可能我的脑子里也有一颗晶核了吧?你等我死了就破开我脑子,挖出晶核有多大都算你的。我只求一件事,照顾我老娘。本来这件事可能要几个月或者一年后我才会提出来...现在早了点。”
洪崖或许没有文化,从小在那种难民团里生活,见过的人情冷暖却是洪立都比不上的,他知道提防还残留在洪立的心头。于是他勉强地爬起身子来,倔强的抽起皮带。
他要干什么?绑住自己的手!
洪崖的眼睛此刻已经瞎了,绑的很笨拙也很慢,他完全可以告诉洪立我已经瞎了你不需要提防我,可他知道,有时敏感的人更愿意相信所见的。他像是在缓和尴尬的气氛,或是缓解死前的痛苦。
“我不怪你揭我老底的事情,我知道那些和我玩的人几次三番也要打听我为什么变强,多可笑啊。而你不一样...”
洪崖还在用这最后的气力喋喋不休,却只感觉到越来越热似乎要蒸干自己的身体早已渐渐麻木失去知觉,而这时候干辣辣的嘴唇下部突然被一个坚硬的东西按住了。冰冷冷的,是玻璃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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