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晚秋如此漫长,破袄难敌寒风,去年的棉被盖的愈发沉,更像是块石头压得喘不过气,无烟煤更不是寻常人家燃的起的
卯时巡更还未转悠完主街,家里的爷们门就披上棉裘,家中无棉的便恤上鸡鸭的毛,扛上褡裢或是挑担,早早就去码头抗大货,街边商铺打起幌子,有的挂丝绸棉麻,有的挂奇石字画,还有的陶瓷家具,老叟吆喝着各样吃食,挑着扁担,篓子上麻布夹着棉花,一掀起来准是腾腾的锅气,包儿嘞,热腾腾的包儿嘞
一把捣上两个大肉包,再吸溜一碗豆花,便匆匆的上工了,码头上也是热闹及了,民夫偷懒管事的一走便靠在货上滋溜一口自家酿的米酒,别提多惬意,下了工,便往家走,路过天桥,凡是看见说书唱曲的听美了便扔下两个大子,看见吹糖人的便带上一个,甭管是牛蛇鼠马,还是凤凰金龙,吹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手艺不行的,是不敢来天桥摆摊的,甭说卖不出去,就是老客看你的眼神,就能臊得你不敢吆喝。
一到申时,街上人头涌动,甭管是棉裘的差爷,还是招客的妓女,凡是近天桥的,都板上板凳,或是带上马扎,老叟放下担子,民夫便就近靠着桥桩
两个伙计搬来一方长桌,用红绸子围上,上面摆着醒木茶盏,桌前几只长凳,几个长桌,桌上摆着几只粗碗和酒盅,一个长嘴大茶壶,倒出来的必定是黄橙橙的麦仔茶,热气打着圈的往上飘,茶香酒香飘得满街都是,有钱的爷们扔上一个孔方兄,大马金刀的坐在长凳上,或是米酒或者麦仔茶,定是先滋溜一口,没钱的爷们吸溜着哈喇子,手往袖子里一揣捣蹬那两铜板叮当直响怎个闹哄哄
见一老头,迈着方步,拿着狗皮帽,身着长衫,虽是晚秋还是拿着把折扇,一步三摇,八步丁的往长桌后一站,扫了一眼看客,拿起醒木,深吸一口大气
砰,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桥上闹哄哄的这才没了声音,有的说的没完没了,也被同出的姊弟推搡着没了声音,且听那说书先生念了个定场诗,桥上有喊好的,也有的老客喊咦嘘怪叫
待桥上没了声响,老头这才嗫喏着干巴的嘴唇,开始说书
闲言碎语不讲,打板便说,上回书说到,那开封留守杜充犹疑观望,只有岳大将军率部孤军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而退至钟山。杜充逃至真州投降金兵,旧部溃,仅岳飞一军屹立不动。此乃真豪杰也,
白云苍狗,岁月如梭,这一等便是三秋,朝内文臣武将就是战是和也是兵分两派,主和的便是这当朝宰相大奸臣秦桧秦黄洲,上书皇帝与金商和,那岳将军怎能受得了,立功名,书竹帛,死且不朽。若降而为掳,溃而为盗,偷生苟活,身死名灭,岂计得之矣?今日之事,有死无二,怎一个大丈夫了得
且说钟州岳家军这三年也是没闲着,岳将军率兵抗金,可谓是步步为营,寸土必争,翌日岳将军登上城楼巡防,且见那金军兵临城下,这还了得,嗷唠一声,有敌军,三步两步一个跟头,便跃下城门,一个鹞子翻身便拉开架势要与敌人大战,好一个大将军,金盔金甲亮银枪,身披红挂,肩上担着一把大弓,银枪挂着红穗儿,风一吹是铛铛乱响
敌人主将也不含糊,拿上一口大刀,架马便向岳飞袭来,刀来剑往,这一战打了个昏天黑地,一共打了久久八十一回合,那贼人一着不慎,竟被岳飞一枪挑飞了头盔,您猜怎么着?
老头却是闭了嘴,咂了口茶水,台下轰然,往台上扔着铜钱,有的没准头扔到了老头的茶碗里,老头却不嫌弃的拿出来放在袖子里,大嘴都裂到了耳朵根儿
醒木再响,且说那岳飞与敌人大战久久八十一回合,挑飞了敌将头盔,竟发现不是完颜飞花,竟是完颜宗弼的妹妹完颜飞花,这敌将竟不是男儿身,他竟是个婊子
哈哈哈哈,台下笑声还未断,砰的一声飞来一个酒葫芦,砸的老头满眼金星
待金星散去,那老头便看到个衣衫篓缕的乞丐,头发沾着黄草,大襟几个道子,不只是鼻涕还是酒,袖口黑的发亮,须发盖住了脸,一只脚穿着草鞋,一只脚穿的布鞋,袖口子透过窟窿眼能看见对街,偏偏在下不去脚的闹市,隔出了一片真空地段,那味道实在像是屎尿馊了!
老头待看好,这哪能忍得住脾气,抄起身边长凳便砸在了乞丐头上,嘴里骂道,你这瞎了眼的乞丐,竟敢砸你爷爷的摊子,我今天不打死你个脏货,嘴里说的发狠,手头却没什么力气,三下两下便没了力气,眼看那乞丐也不还手,胡子里直往下滴血,怕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老头没了兴致匆匆讲了一小段,便打板收摊了,人群也是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各自回家了,唯有那乞丐佝偻在桥柱子上,不知死活
有家的生起了炉子,没家的只好找个破庙桥洞凑合一宿,小乞丐成群的来天桥捡,白天食客丢在路上的残羹剩饭,运气不好的半个馒头,一个包子的,虽说冻得发硬却也能吃个饱,运气好的,捡到一颗穿着串的糖葫芦,用水洗吧洗吧,能嗦喽个半天
没家的孩子是没有名字的,都叫猴子,按大小个,就叫大猴,二猴,一直到五猴,就这还是代写家书的先生给起的,活蹦乱跳的野孩子,不就是野猴么?每每说书先生讲到猴子,甭管什么猴子,都像是提到了自己,几只小猴子都会高兴的乱叫。
每到夜晚,便是最难的,衣服还是单衣,破了洞也就只能再套一层,都是大人扔了不要的长衫褡裢,大猴还能撑着到脚面,小猴子们只能拖着下摆往前走,不时踩到衣服就是个大前趴,有的前面的衣服下摆都磨没了,也算是合身
白天是不敢出来的,以前还好总有好心的货郎,舍出个仨瓜俩枣的救济救济,后来商家都烦了,就开始人人喊打,直到被卖包子的老刘头,一扁担打花了屁股,就再也不敢白天去摊子上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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