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大漠,一条长河蜿蜿蜒蜒,如长蛇,延伸到天地一线的尽头。
斜阳倚在地平线上,徐徐落下。
三个风尘仆仆的赶路人走在大漠上,他们每个人都步伐急促,似乎身后有什么猛兽追来。但都沉默不语,安静地赶路,一路上只能听见众人的脚步声。
走在三人前方的男子从破旧的衣服里摸出了一张羊皮卷,上面绘制了一副简单的地图。
这个男子相貌粗犷,眉宇间有几分豪放之气,看上去孔武有力。
“傅大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走?”另外两人中走出一个妇人,她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裹着厚厚实实的黑色袍子,显得有些柔弱。她的声音有些沙,但字字如珠玉落盘,清脆响亮。
傅明楼正值壮年,粗犷的胡须让其方刚的脸容显得更为狂野。他仔细看了看地图,抬起头时,目光望向了夕阳落下的方向,伸手一指,说道:“从这里往西二里,那里有一间客栈,我们先去那儿歇一歇!”
妇人点头,不再说话,走回了队伍之中。
“嫂子,您当心一些!”旁边同样裹着黑衣的貌美女子搀扶住妇人,虽然同样有些疲惫,但是另外的女子却长得亭亭玉立,颇有几分姿色。
“小妹,你尽管放心,不管是为了我自己,亦或者是莫河的骨肉,我都会小心的!”妇人温和一笑,任凭小妹扶住自己的手臂。两人一路搀扶,与傅明楼一同赶路。
夕阳西下,天地渐渐被黑暗吞没,但这一行人并不敢点火,妇人与小妹都不敢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跟随在傅明楼身后,无声地赶路。
在傅明楼的带领下,这支赶路的队伍果真找到了一间客栈。
整间客栈名为风尘客栈,名字倒也挺贴合,在这漫天荒漠之中,能够接待的客人自然都是风尘仆仆。只不过客栈看上去有些破旧,门上的牌匾残缺了一大块,两扇门扉仿佛一碰就倒,但走入客栈之中,却别有洞天。
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风尘客栈该有的都有了,两个懒洋洋地小厮无精打采地啃着花生,破旧的柜台处一个老叟慢慢悠悠地打着算盘。
“小二!”傅明楼喊了一嗓子,惊醒了风尘客栈的人。
“兄台什么路子?”两个小厮纹丝未动,冷不定地问了这么一句。
傅明楼背起双手,粗声道:“龙门里,走出来的!”
“咦?”两个小厮总算有些反应,两人相视一眼,其中那年纪比较大的小厮走上前来,狐疑的目光看了傅明楼一眼,惊疑问道:“兄台可曾藏了水?”
傅明楼一声冷笑,“何止藏了水,还送了神!”
“哎呀!”那人一拍大腿,拱了拱身,脸带笑容,陪笑道:“原来几位都是大家,小的失礼了!大爷,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你姥姥的,怎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哦!是小的没见识,楼上请!”小厮见来了大客人,那是十分高兴。
傅明楼一行人连日赶路,正饿得发慌,难得总算遇到一间像样的客栈,自然是吩咐小厮准备些酒菜,好生歇息一番。
“小二,上几坛子酒,再来十斤羊肉!”
“好嘞!”
大漠之中,食物不多,酒自然不是纯的酒,但肉倒是真的肉,用的都是老羊肉,几杯浊酒下肚,再啃两口羊肉,滋味如何不好说,但至少能填饱肚子。傅明楼用银针试了试酒和肉,见银针没变色,对两人点了点头。
一行三人,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那小厮见状,都怀疑是不是一群饿死鬼上门,这群人到底几日没吃饭了,吃相竟如此可怖?
两个小厮心里惊讶,但都不说话,十斤烤羊肉,不一会儿就没了,傅明楼打了个响指,两人又端上十斤烤羊肉,酒水也上了几坛子。
哐当!
这时,客栈的大门猛然被人踹开。
傅明楼眼神移动,妇人和小妹也都停下了吃东西的举动,望向客栈门口。
只见年纪小的那小厮骂骂咧咧,走到门口大骂道:“你们怎的如此无礼……”话未说完,一锭金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门外,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长得那是面如冠玉,身材挺拔,腰悬长剑,气度很是不凡。除了他一人外,还有五人,尽都是光头莽汉,面貌凶神恶煞,赤裸着胳膊露出精壮的肌肉,背负长刀,无论如何看,都绝非善类。
“这门多少钱?这里够了吗?”年轻人的姿态不可一世,但见钱眼开的小厮却是满脸笑意,接过金子,嘻嘻一声傻笑,随后殷勤问道:“几位大爷,你们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儿?”看在金子的份上,小厮的态度格外热情。
那年轻人丝毫没有瞧见小厮,目中只有傅明楼三人。
此时的傅明楼神色冷静,依旧大吃大喝,仿佛没有留意到那年轻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而那妇人与小妹都脸色惨白,不敢直视年轻人的目光,惶恐不安。
“大哥,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年轻人对傅明楼上来就是一句关切的问候,语气更是真挚到极点,若非傅明楼在意见识过此人的伪装何等可怕,恐怕也会被其蒙骗过去。
傅明楼重重放下了酒碗,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年轻人就在傅明楼面前坐下,妇人与小妹都不禁让开了座位,做到了傅明楼身旁。年轻人仿若无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喝了一口,眉头顿时一皱,“啧”的一声,将口中的酒水吐了出来。
他将酒碗摔碎,生气地站了起来。只听他对那老掌柜破口骂道:“这种破烂玩意儿,难不成就是你们店里的酒?简直如同泔水!你这无良小贩,竟然敢给我大哥喝这种酒水,你可知道我大哥是何许人也?”
“我大哥可是图蒙第一勇士傅明楼,剑术无双,连皇帝陛下都称赞三分。你这糟老头子竟敢拿这些泔水上来,分明是欺辱我大哥!”
“没有啊!”
老掌柜目瞪口呆,张了张口,只能陪笑道:“这位小爷,咱们这地方,最好的酒便是这些,您若想要再好的,老朽这里也没有,还请小爷您见谅见谅!”
年轻人似乎还不肯罢休,说道:“连像样点的酒水都没有,你还如何开店?干脆关了算了!”
“够了!”
傅明楼冷冷扫了年轻人一眼,冷漠道:“挞拔莫山,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别人信你这一套,我可不会信!”
挞拔莫山又坐了下来,嘴角微微一勾。
“大哥,不是我说你,想当初我们图蒙三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再不济,喝得也是最好的酒,用的也是上等的宝剑,大哥你如今却为了这两个人丢了官职,也丢了荣华富贵,何必呢?”
傅明楼沉默不语,静静地喝了一口酒。
挞拔莫山继续道:“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哥,您就听小弟我一句劝,将这两人交给我,跟我会图蒙吧!陛下金口一开,只要你肯点头,回到图蒙你依旧是咱们的第一勇士,日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绝不在话下!”
此话说出来,让傅明楼身旁的两人都情不自禁僵直了身体,尤其是那妇人,更是面如死灰。
“荣华富贵?”傅明楼冷笑,“难道就是这种玩意,让你变成如今这般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么?”
挞拔莫山的脸色一沉,而傅明楼又继续说道:“再者说,跟你回去,只怕在半路上,你这条毒蛇便能将我吃的骨头都不剩。挞拔莫山,别以为当年你做的事情没人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本来看在莫河的份上,我并不打算揭穿你,但是没想到你居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为了一个雅儿公主,连你的亲哥哥都能下毒手,更莫说是我这个便宜义兄!”
挞拔莫山是图蒙禁卫统领的小儿子,从小与他哥哥挞拔莫河,以及傅明楼一块长大。其中傅明楼的资质最高,学武之后,进步飞快,年轻时就成了图蒙的第一勇士。
在一次武考之时,傅明楼遭人暗算,他知道是挞拔莫山干的,但是碍于挞拔莫河的面子,他并没有揭穿挞拔莫山。只是没想到,仅仅因为这一次的宽容,反倒害了自己的结义兄弟挞拔莫河。
当时,挞拔莫河与挞拔莫山同时爱上了有着图蒙第一美人之称的雅儿公主,但挞拔莫河早已与雅儿公主一见倾心,正是两情相悦。为此,挞拔莫山心生妒忌,在挞拔莫河与雅儿公主幽会时,偷偷给他哥哥下了毒,并且带人揭发了兄长与雅儿公主的私情。
这件丑闻自然是让皇上龙颜震怒,一怒之下,命人将挞拔莫河尸首五马分尸,至于最受他宠爱的雅儿公主,则是被其下令堕掉腹中挞拔莫河的骨肉。
雅儿公主被强制堕胎的那一夜,有刺客闯入皇宫,强行掳走了雅儿公主。当然,这个刺客正是傅明楼。
傅明楼与挞拔莫河乃是莫逆之交,而他因为放过挞拔莫山一次便害了挞拔莫河性命,心中愧疚难当,又听闻皇上下旨要雅儿公主堕去挞拔莫河的骨肉,他不得已之下,还是选择入宫救人。
在他身旁的妇人,便正是被傅明楼救出来的雅儿公主,至于那个小妹,则是傅明楼与挞拔莫河在市井之中结识,虽是女娇娥,却有一股仗义之心。挞拔莫河遇害,傅明楼被通缉时,往日二人结识的好友无一人愿意帮忙,甚至落井下石,派人追杀,反倒是这个市井之中长大的女子,愿意出手相救。
三人一路逃亡,来到了这片大漠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挞拔莫山竟然如此穷追不舍。
挞拔莫山此时俊脸尽带乌云,眼底一片阴霾。
“傅明楼,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铮!
挞拔莫山的手下大刀出鞘,风尘客栈内,掠起一片寒光。
“哼!就凭你们,也想杀我?”傅明楼重重放下酒碗,冷冽的目光扫视那几个光头大汉,酒碗中的酒水一阵荡漾,漏了一地。
“正好,就让我见识见识第一勇士的风采!”挞拔莫山捏紧了拳头。
“好!”
傅明楼将长剑拍在案上,目光如九幽寒潭,冷厉无比。杨小蝶也悄悄拔出双刀,她的兵刃倒是少见,乃两把鸳鸯刀。鸳鸯刀一长一短,进可攻退可守。
两人剑拔弩张,眼看一场恶战就要展开,这时,一直坐在柜台的老掌柜突然开口了。
“你们可曾听说过赛神仙的故事?”老掌柜的声音沙哑而苍老,有气无力,但却拦下了原本一触即发的恶战。
“老家伙,你想做什么?”挞拔莫山冷眼直视老掌柜,说道:“没见到我与大哥说着话吗?你插什么嘴?”
老掌柜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呵斥,浑浊的老眼浮现出缅怀之色,目光静静地看向客栈角落的一把锄头上。他缓缓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赛神仙这个名字?”
“赛神仙?什么人敢娶这样的名字,难道真以为他能赛过神仙不成?”挞拔莫山冷冷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老掌柜。这个老叟竟然敢插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傅明楼却是一副谦虚的模样,问道:“老人家,那赛神仙是何许人也?此人必定有什么奇特之处吧,否则怎么会被人成为赛神仙?”
老掌柜微微一笑,道:“赛神仙之所取这样一个名号,倒也并非本事比神仙还要厉害,而是他的一手绝活十分了得。不过今日老朽要讲的并非他的绝活,而是讲他成名前的故事。”
“哼,一个名不经传的人,还能有什么样的故事?”挞拔莫山不置可否,对那赛神仙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老掌柜不理会他的嘲讽,在傅明楼的催促下,开始讲述起来。
“盘龙城未破之时,大唐依旧是那个大唐,千年霸业,繁盛之极。赛神仙在没有成名前,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也不是是那么奇人异事,更不是武林中人,他只不过是洛阳城内一间草庐的普通教书先生罢了。”
听到这里,挞拔莫山讥笑起来:“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难道还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不成?”
老掌柜笑而不语,继续道:“成名前,赛神仙虽然是无名之辈,但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可都非同凡响。”
“比如?”挞拔莫山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一个教书先生,就算厉害点也不过是天子门生,能教出什么人来?”
“比如你们图蒙国的大将军十万人屠!”老掌柜只是轻轻一说,但是却将在座所有人都深深震住,若有例外,便是那两个小厮,依旧在一旁吃着花生喝着酒。
“你吹牛!”挞拔莫山涨红了脸,“大将军何等威武无敌,他怎么可能是那教书先生教出来的?”
图蒙国大将军,十万人屠,这并非大将军的名字,只不过在三年前盘龙城惊世一战后,才得来的威名。盘龙城自古以来就是大唐的要害之地,一旦攻破盘龙城的防线,那么图蒙大军就可以攻入中原,轻而易举地占据大唐至少半壁江山。如此重要之地,大唐自然不会轻视,将盘龙城打造成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因此千年来一直将图蒙大军堵在盘龙城外。
然而,盘龙城一战,十万人屠一人匹敌十万唐军,孤身一人,攻破盘龙城。等援军赶到时,盘龙城三十万守军被其杀的只剩二十万,因此而被世人称为十万人屠。之后十万人屠从无名之卒一跃成为了图蒙国的大将军,率领图蒙大军,两日连下十五城,若非皇上圣旨驾到,他甚至能攻打到长安。即便如此,图蒙也让大唐元气大伤。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唐的丞相宇文护叛乱,率领三十万禁军包围长安,将大唐皇室屠杀一空,仅有一些遗漏血脉尚存人间。他派人前来劝和,与图蒙达成协议,以每年进宫大量财宝为条件,换取图蒙的不再进攻,他自立为王,复辟燕国。
大唐千秋基业接连受创,而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在宇文护叛乱时,北郡王洛清河、忠贤王张楚风两大王侯近乎同一时间,背叛大唐,在大唐之北割据一方,各自建立赵国与楚国。大唐之南,同样如此,统领宋无能趁大唐衰退,也选择背叛大唐,拥护司徒皇室,建立姜国。大唐仅存的血脉子弟艰难地带着剩余势力向东海收缩,以沿海诸城为防线,拥护最后的皇族子嗣李闲为唐王,重建了后唐国。
至此,大唐就被图蒙、燕国、赵国、楚国、建国、后唐国一分为六,其中图蒙国占据的疆土最为辽阔,而且因大将军十万人屠的存在,使得除了后唐国以外的其他四国都不得不每年想起进贡大量财宝。
原本与大唐不相上下的图蒙国,也成为了历史之中,苍神天下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国,举世无双。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得归功于大将军十万人屠在盘龙城的无敌之战,因此受到了册封,一跃成为了图蒙国的无敌战王。
身为图蒙国的子民,挞拔莫山怎么可能不认识大将军十万人屠?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举世无敌的大将军居然会是洛阳一介教书先生的弟子。
老掌柜笑道:“虽然你觉得老夫是在吹牛,但事实却是如此,十万人屠少年时确实是那教书先生的弟子。”
挞拔莫山脸上依旧惊骇难消,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老掌柜却没有解释太多,而是继续说道:“赛神仙教出了不少弟子,十万人屠固然是其中最耀眼之人,但是在草庐之中,他却未必算第一。”
“大将军这等人物还不算第一,难道还能有人比他强?”挞拔莫山冷哼道,心中更加认定老掌柜是在吹牛,若是少年时的大将军或许真的在草庐之中学习过,他倒也信了,可这老头竟然说有人能比一人可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还厉害,他是万万不信。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