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禁时分将近,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唯有两旁屋檐下,一排排的灯笼随风摇摆,堂堂大明国都,一时竟有些凄凉……
北城灵春坊内,翰林侍读学士钱溥的府邸,此刻正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之中。
正堂内,锦衣卫指挥使门达搂着钱府的一个侍女,双手不安分的肆意索取,弄得侍女娇嗔连连。
钱溥见此眉头微皱:“门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陈文已经向李贤告发了我们之间的密谋,而李贤那老贼下午就进宫了,现在陛下多半已经得知此事,怎么办,你倒是给个主意啊!”
“大人坏呢……”
侍女这时一声酥到骨子里的嗔怪,听得钱溥是火冒三丈,怒道:“贱婢,给老夫滚出去!”
那侍女吓得忙跪下请罪:“老爷饶命……”
这一幕落在门达对面,一个锦帽貂裘的男子眼里,男子当即笑道:“钱学士不久之后可是要入阁辅政的,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发这么大火气?赶出去就是了。”
“哦?”
听到男子的话,本来意犹未尽的门达,突然又来了兴趣:“想必王……大人还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吧,罢了,你过去陪他。”
“是。”
眼前两位大人都是老爷府上的贵客,侍女不敢怠慢,赶紧娇声款款的应下,然后被门达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去了男子跟前。
“滚开!”
男子一脚踢开侍女,怒视门达:“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声音听着有些尖锐,看来真相了!
没错,男子,不对,这人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了,他是一个太监。
王纶,东宫内侍,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朱见深如今已经登基,作为他身边的内侍,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不过一个宫里的太监出现在大臣府邸,其中没有什么猫腻,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帝王最忌惮的,就是内外勾结,然后自己被孤立。
“好了!吵什么吵?老夫不指望你们出主意行了吧?”虽然侍女不知道王纶是个太监,但钱溥却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善,于是立刻当了个和事老,看着侍女道:“还不快下去!”
侍女慌乱退下,屋子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钱溥没脾气了,不想说话。
最后还是门达打破了僵局,只见他脸色凝重的道:“如果陛下知道了我们之间的那些密谋,后果是什么,相信大学士比我这个武人更清楚。”
钱溥闷哼一声,说道:“当初要不是老夫受了你的蛊惑,又怎么会跟李贤作对?唉,都怪老夫鬼迷心窍,内阁首辅,呵呵……”
门达跟李贤向来不对付,因为他统率的锦衣卫官校,行事太过肆无忌惮,曾屡次被李贤弹劾,二人之间的关系可谓势如水火。
先帝,也就是英宗皇帝在时,门达就为了报复李贤,令其党羽多投匿名信构陷他,还好门达深受先帝信重,最后事情败露也不了了之。
但门达也因此对李贤衔恨入骨!
比如在审理前锦衣卫指挥使袁彬一案时,门达拷问一个为袁彬申冤的军匠,让其诬陷李贤,谁知那人当时满口答应,到最后三法司会审却直接翻供,还将门达给抖了出来,气得他当时脸都紫了。
可人家是内阁首辅,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就三品官,还能奈何他不成?
如今先帝已经驾崩,门达就更奈何不了李贤了,所以他决定拉人下水。
首先,门达将目光瞄准了钱溥,预谋由他取代李贤内阁首辅的位置。
钱溥不傻,但他却心动了。
同时心动的还有王纶,门达拉钱溥下水,钱溥就去拉他,许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
然后王纶也心动了,他读书识字都是钱溥这个翰林侍读学士教的,觉得跟着他,大事可成。
谁知这一切都被钱溥的好友,内阁大学士陈文发现了,并向李贤告发。
陈文和李贤的关系虽然并不融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能找到正确立场的。
最终,他们的密谋就这样败露了。
害得王纶突然生出一种跟着钱溥,或许连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错觉……
门达握紧手中的茶杯,猛的往桌上一磕,顿时茶水飞溅:“那个陈文,该死,我真想杀了他!”
钱溥则白了他一眼:“门指挥使,不是老夫说你,那陈文可比李贤难对付多了,跟他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实在难出胸中这口恶气!”
门达也知道陈文的厉害,所以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后,果断放弃了和他作对的想法。
与李贤相比,陈文跟他就是两个极端,门达可以让人去构陷李贤,李贤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跟他过多计较,但陈文就不一样了,他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纶这时冷冷道:“现在已经不是你咽不咽得下这口气的问题了,陈文固然可恨,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陛下的想法,论能力,钱学士未必不及那李贤。”
“李贤此人入阁多年,深受先帝信重,但如今先帝已经驾崩了,他能否继续在内阁待着,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总算有人找到了问题的关键,钱溥此刻终于有种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的感觉。
门达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听出了王纶的言外之意:“如此,陛下与那李贤……如何?”
两人满怀期待的看着王纶,结果王纶一盆冷水直接泼了下来:“当今陛下能坐上那个位置,还得多亏了李贤在先帝面前进言。”
王纶是朱见深的内侍,自然知道不少大内的机秘事。
先帝病危时,卧于文华殿,那时正好有人离间先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先帝被谗言动摇,暗中告诉李贤此事,李贤当即叩头伏地说道:“这样的大事,愿陛下三思。”
先帝问李贤一定要传位给太子吗?
李贤又叩头道:“如此则宗庙社稷幸甚。”
先帝立刻派人召太子来,李贤扶着当时还是太子的朱见深,让他向先帝谢恩,然后太子更是抱着先帝的腿哭泣,先帝也为之流泪,谗言最终没有得逞。
也由此可见当今陛下与李贤之间的关系!
钱溥眼中多了绝望:“罢了,事已至此,二位且回吧。”
内阁首辅他是没戏了,不过虽然事情败露了,好在没有付诸行动。
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钱溥的资历比较老,两年前还奉命出使过安南,所以不会性命之忧,最多被贬,但门达和王纶就不一样了。
王纶最激动,如果说在场三人中谁最可能被砍头,非他莫属:“回去?回去哪里?事到如今,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钱溥皱眉道:“那你想如何?”
王纶冷笑:“大学士不要忘了,当初可是你主动找的我,说事成之后必让我入司礼监!”
“你!”
钱溥脸色一变,王纶却不加理会,继续道:“现在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要是出了事,你们都别想好过。”
这种威胁的话,门达听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王纶,淡淡道:“说出你的想法。”
王纶眼神阴翳,手指了指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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