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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红铜镶包的屋门,是一扇古朴的屏风,岁月留痕的竹板上,断断续续的刻着一副晦涩难名的道图。转过屏风,左首蒲团上跌坐着一道身影,双腿盘结而坐。
“陆叔!兮儿牧羊归来,向您请安”
唐兮很自然的行了个本已废除百年的古礼,低声问安。
对面的身影闻言,吐气收势,踱步坐到案左的太师椅上。约么四十岁,面廓方正、棱角分明,眼神中透出一份不属于村汉的刚毅与沉稳。他双手虚扶示意唐兮起身,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唐兮再行一礼,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古檀色的椅子上,完成了“出必告、反必面“的流程。其实,唐家的规矩不止于此,行动坐卧均有严苛的要求,这也导致小唐兮与同龄小孩相比,显得有些木讷与呆板。
并非完全生活在闭塞环境中,偶尔也会接触世事的唐兮,常对自家这些怪异的规矩、行止不解。毕竟现在已是一九八六年,古礼早已废除的年代,还因循守旧的封建“家规”显得格格不入。对此,他也曾表示过反对乃至耍赖式的抗议。不过每次到最后,都在陆叔复杂且沉默的眼神中败下阵来。长时间的说话习惯,也使得唐兮在与人交谈中,不自觉的带出些古语,久而久之,成了全村的“小怪人”。对此,唐兮也是非常的无奈,毕竟他只有十来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谈吐还没办法做到法游刃有余。
“今日,二十八卫可有何不是?”陆叔随口问道,“你午膳可曾吃好?”
“禀陆叔,一切尚好,与往日无异”唐兮起身答道,“老阙附近的秋草很肥,二十八位都还乖巧。孩儿打了野味烤食,极好。”
陆叔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独门无窗的室内,越发的昏暗,只有檀香顶部的三点红光忽明忽暗的闪着。
村里人都以为陆叔是个哑巴,因为从没有人听到过他说话。这么说也不算太确切,实际上,陆叔常年不外出,有些稍小的孩子甚至都从来没有见过他。即使惊鸿一瞥,也大多数是个背影,久而久之,大家都管他叫唐家哑巴。
一个几乎从不露面的疑似哑爹、一个满口怪话的呆傻幼童、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繁殖的羊,如此怪异的组合,让略微有鬼神意识的人都会敬而远之。
奇怪的家庭,必有诸多怪异的事情。诸如:为何管二十八只羊叫二十八卫?这个问题,小唐兮曾不止一次追问,而陆叔的回答总是敷衍,类似“随口叫的……”“无甚重要”等等。殊不知,二十八乃是从小唐兮记事开始,就一直未曾变过的羊群数量。
再比如,村里人都以为这家住的是父子俩,既然孩子姓唐,那当爹的绝不可能姓陆。可是,自小他都让唐兮管他叫陆叔,至于后者的爹娘是谁,无论如何追问都不曾被告知。甚至唐兮经常猜测,自己应该是陆叔从哪个荒草锞子里捡回来的弃儿,夜深人静时也不免伤感或憧憬。
还有就是那个“老阙”——一个很突兀的大土包,位于村西头。最高的地方离地足有十尺多,方圆近百丈,长满了荒草和藤蔓。由于丛林深密,一直都有着“闹鬼”的传说,导致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不敢过去,而陆叔却只让他在那里放羊。不过这样也好,每天只需要把“二十八卫”赶过去,他就可以自顾自的玩了。起初听到村里小孩说那边闹鬼的时候,唐兮也不免战战兢兢。然而,从记事起到现在也有这五六年的时间了,他还从未碰到过什么诡异事件,反倒经常能抓上一两只傻狍子打牙祭,时间长了反倒乐得个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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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堡,是个在四邻八乡看来很普通的小村庄。跟其他同姓集中的,像尹家铺、李家庄、孙家店等类似,无非也就是同宗同祖自然繁衍而成的。不过,在村里人的闲谈中,却有很多的不同。
五里堡第一怪,当属老祖宗的来历。《地方志》只有寥寥两句:“清朝康熙年间,母子三人闯关东,因病无力前行,扎根于此。“不过,村中老人对此说法并不买账。据他们说,要不是五六十年代的“平坟运动”,王家的祖坟都可以堆成山了,怎么可能是三百多年前闯关东的遗种呢?而且每次提起祖坟之事,八十岁以上的老汉们都会抹两把已经流不出来的眼泪,念叨着对不起祖宗之类的话,让人唏嘘不已。
五里堡的第二怪,着实有些扑朔迷离。据说,村中世代相传一句祖语,颇为玄幻神奇——
“皇非皇,王非王,千年阙出侍君郎。阙非阙,穴非穴,百世封荫异侯爵。”
这词汇深意,别说是荒野小村,估计就是县里传承几百年的大家族都不会有。早些年,也曾请文化人给解过,大抵是说百世之后,王家族人里有能封侯爵啥的,至于怎么封、由谁封,Uw.ukanshu.m却根本无从知晓。
况且封建王朝被灭一百多年,皇上都已驾鹤西归,哪来的侯爵?当然,人本就是个奇怪的动物,越是搞不懂的越是记得清、传得广,一辈一辈的都还没忘。也有那些脑子灵光的,没事儿就琢磨一下这几句很深奥的“祖训”,看看能不能封侯拜相,结果自不必多说,竹篮打水一场空呗。
另外,五里堡的房舍布局,委实诡异。整个村子,细看居然有点八卦阵的痕迹。原本这种格局在山区很常见,因势利导零星分布,而在平原地区却显得极为的奇葩。而且,所有村舍都是以一片荒草地为中心展开的,也就是陆叔口中的“老阙”。这么多年,一户都没增加、一户也没减少。至于哪家添丁增口,需要增加住房,都要到迁出五里堡,到其他村落户。这一习俗,在本地都沦为一个怪谈乃至是笑话——因为,男丁到其他村,从古至今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入赘”,也是由此,五里堡还有个别称,叫做“倒插门村”,着实让人汗颜和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下来自然有人不信邪,在传统格局外另起新房。可谁曾想,不管是什么材质的建筑,七天之内绝对会遭到毁坏,要么是遽然塌方、要么是雨天雷击,在伤了几人后,村里的后生小伙们也就只能认命的“倒插门”去了,毕竟与面子相比小命更重要。
不管如何怪,五里堡都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王姓族人,农闲时胡扯些荤俗笑话、逗弄下村中懒汉。农忙时在田埂间泼洒廉价的汗水、吆喝着干瘦驴马。
岁月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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