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琅华端着半杯咖啡带着一脸熬夜加班后的暗沉倦容从茶水间走出来的时候,正撞见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全身上下穿着白色笔挺西装打着宝蓝色领带的男人,在茶水间门口的走廊上踟蹰。尽管这里是全北京最贵、最高端的商务写字楼,但男人的这身装扮还是略显隆重,李琅华不禁多瞄了两眼。看见李琅华走来,男人礼貌地笑了笑,一开口,普通话却带着浓浓的广东口音,“靓女,你好,请问HR的办公室在哪边啊?”李琅华顺手一指,“喏,就斜对面那个屋子,门上有名牌,CtherineS的那个就是。”
男人道谢而去,李琅华端着打好的咖啡回到自己凌乱的工位上。首都的土地实在太金贵,为了应付高端写字楼的高昂租金,律师事务所只能尽可能地利用每一寸空间,多塞人。是的,这里是北京最负盛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方正律师事务所,尽管光景好时这家律所的年利润能达到8000万元以上,但昂贵的地租到底限制了律所办公环境的升级。只有在方正连续执业五年以上的律师才有机会享用办公室,而且还是两到三人共用一间,其余的“雏儿”们,包括为数不少的行政人员,都只能在嘈杂拥挤的开放办公区内安放身体和灵魂。李琅华办公的那片区域是块挨着女厕所形状不太规则的半开放的空间,10平米不到的区域被分割成了6个工位,一个挨着一个,中间靠一个高不过30厘米的挡板隔开,避免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李琅华的座位正挨着这片区域唯一的一台打印机,每逢有人打印文件,她就不得不忍受打印机发出的吱吱的噪音,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今年已经是李琅华加入方正的第五年,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她就可以搬离这里加入“小格子间”阵营了。
李琅华一边唤醒电脑,一边漫不经心地对坐在旁边工位的同事大炮说:“可能又要来新同事了。”大炮正奋力敲击键盘,一份法律备忘录正需要他争分夺秒地完成,无暇顾及其他的大炮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大炮的本名当然不叫大炮,由于他喜欢与人争辩,且一定要辩赢,否则就会不依不饶、无休无止地辩下去,李琅华在吃过几次辩论失利的亏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炮佬”,这是她老家对话唠且好争论的人的戏称。此外号最后越传越广,渐渐被同事们叫成了大炮。时间长了,大家反倒忘记了大炮的真名。
没过多久,李琅华的电脑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新邮件的提醒,点开一看,是一封入职通知邮件,“自本日起,律师郑惟坚加入本组,工位位于C区f号,直属主管律师李琅华”。邮件附件是郑惟坚的个人简历,李琅华点开,看简历右上角的照片,这个郑惟坚应该就是刚刚茶水间门口问路的男子。简历一路看下来,李琅华心里不仅泛起了嘀咕,郑惟坚今年已经是34岁“高龄”,而李琅华才刚过完29岁生日,带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下属,李琅华有点担心他“不好使唤”。并且郑惟坚还不是科班出身,本科毕业于一所普通传媒院校电视与新闻学院,然后就一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传媒公司供职,一年前刚刚通过司法考试,原来还是个刚入行不久的“雏儿”。李琅华对郑惟坚的“出身”内心里还是颇有些看不起的,毕竟在方正这样的高端商事律所里,科班出身是标配,名校研究生、海归占到了律师总数的90%,郑惟坚的履历在这群精英中无疑显得很另类,李琅华揣测,这可能是个“关系户”。想到自己一路悬梁刺股读名校,进了方正各种如履薄冰、加班加点,才抗过几次裁员危机,坐稳今天的位置,而这个郑惟坚似乎各方面都逊于她,如今却与她坐到了同一片办公区内,李琅华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意。“有靠山就是好啊”,内心的感慨不禁脱口而出,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妥,赶紧看向周围, w.knsh.还好大家都在忙,并无人理会她。她看向旁边的落地窗,窗户里倒映着她略显疲态的脸。可能是到了职业倦怠期,她最近时常会生出想要辞职一段时间去追求“诗和远方”的想法,但是一方面放不下已经辛苦打拼了很久的事业,另一方面工薪家庭出身且至今孑然一身的她也没有足够的经济靠山去支撑长期“只出不进”的生活。忽然,窗户里映出了一个身影,郑惟坚抱着一堆资料和笔记本电脑,默默坐在了李琅华右后方的工位上。
李琅华赶紧收回视线,准备开始工作,这时候,郑惟坚默默踱到李琅华座位旁边,依旧是那口广东味儿普通话,“李律师你好,我是新来的郑惟坚。唐朝潘炎有句诗,叫‘清如玉壶冰,琰玉性惟坚’,这就是我名字的由来。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这是一个小的见面礼,我的一点心意。“说罢,把一个包装精美扎着缎带的长方形小盒子放在了李琅华的桌子上,原来是一支钢笔。李琅华内心一哂,不愧是“关系户”,真会来事。在方正这些年她见过的来来走走的实习生、新员工如流水一般,第一天就晓得送礼的这还是头一个。李琅华挤出笑容,打着哈哈客气道:“以后都是同事了,多交流,多交流”。郑惟坚转身又一一“拜访”了周围的同事,发送了一些他家乡佛山的小吃糕点,平时一向清冷沉闷的办公区顿时热闹了起来,大炮嘴里塞着点心,表现得尤其热情,拍拍郑惟坚的肩膀,让他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他。李琅华冷眼旁观着,不知怎的,对这个郑惟坚的反感又加深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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