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惟坚就这样加入了李琅华所在的知识产权诉讼团队。没有技术背景,也不是法律科班出身,郑惟坚就像一个刚刚开始学习游泳的人一下子被扔进了汪洋大海,他迫切地需要立刻掌握游泳的技能避免淹死。李琅华作为他的直接主管上级,成了他第一个求助对象。然而李琅华却只觉得郑惟坚这种关系户肯定是来方正镀金的,哄着、供着就可以了,还真没指望他像其他“雏儿“律师一样成为承担整理卷宗、检索案例、翻译材料等基础性工作的主力。因此,自打郑惟坚入职,李琅华就没正眼瞧过他,也没给他安排什么像样的工作,就连郑惟坚向她请教问题她也多半是敷衍了事,赶上工作繁忙焦头烂额之际,还会甩点脸色给郑惟坚,言语间颇不耐烦。
这天快到中午,瞧着李琅华刚刚结束一个电话会,郑惟坚笑眯眯地凑过去,向她请教最近正在处理的一个网络游戏著作权案件中“接触+实质性相似”规则的问题,李琅华略微有点不耐烦,“这可是共识性的审查规则,我建议你多看看相关案例,不要什么都拿出来问,显得你很不专业。”郑惟坚并没有被这种轻慢的态度吓退,依旧厚着脸皮问道:”李律师,我也知道自己起点比较低,不能跟您这种经验丰富又聪明能干的前辈比,您看我这种情况,看点什么书比较好,我业余时间好好学习一下。”这段话把自己姿态放得很低,倒让李琅华颇为受用,不过此时的李琅华依旧觉得,郑惟坚既然是个关系户,那就老老实实地眯着、养着就可以了,自己也没指望他能帮着分担多少工作,所谓的学习充电、超越自我,不过是富家子弟在卖弄“其实我都是靠自己”的人设罢了。李琅华随口说了几本专业书的名字,推荐了一个网站,郑惟坚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直管李琅华叫“师父”,并表示自己一定回去好好钻研。李琅华心下觉得好笑,你一个比我还大五岁的中年男人,管我叫师父。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李琅华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促狭,“哎,惟坚,我今天有点累,你给你师父下楼买份午餐带上来吧。我想吃东边满福记家的生煎,要现做的。”郑惟坚答应得很爽快,屁颠屁颠地下楼买饭去了。大炮这时探过身子,“哎,我说琅华,他比咱们年纪都大,让他去买饭是不是不太好?”李琅华带着笑意报以一个“要你多管闲事”的眼神,说到:“咱们这个行业呢,那也是讲究传帮带的,你刚才也听到了,他既然管我叫师父,那徒弟伺候一下师父也是应该的嘛哈哈。”
话说郑惟坚初来乍到,对附近的地形并不熟悉,在中午密集的人流中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满福记的具体位置,进门一看,好家伙,人头攒动,座无虚席,空气里飘着焦香,排队的人都快顶到了大门口。郑惟坚赶紧找到队尾排进去,听见前边的一个小哥对另一个小哥说“他们家,都是现包现做,那刚出锅的生煎,外脆里嫩的,咬一口,汤汁就跟小喷泉似的,但就一个缺点,慢!想吃就得等。”没办法,等吧。郑惟坚跟随着长队,一点一点挪动。等轮到他时,不知不觉已过去四十分钟有余。按照方正的规矩,中午12点到1点是午休时间,1点之后,合伙人就会默认律师们都应该已经进入了饱满的工作状态。虽然这条规矩执行得并非十分严格,但对于郑惟坚这种入职不久且资历较浅的律师,这就是他必须遵守的铁律。眼看着手表上的时针已经越过了1点,郑惟坚心中难免焦躁起来,接过打包好的生煎后,他急切地转身欲走,忽然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知识产权诉讼组的负责合伙人张平。
张平做律师三十年了,能力很强,脾气也很大,曾经骂哭过两位“雏儿”,方正内部人送外号“狮王”。张平以勤奋著称,即使已经是资深合伙人,即使头发都已经花白,仍然坚持在一线办案。在他眼中,连他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人都尚且亲力亲为,青年律师们没有任何理由不“拼命”。郑惟坚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张平的声音:“惟坚啊,你来我办公室一下,我下午2点有个会,赶在这之前咱们赶紧把后天开庭的案子的证据过一下。”显然,张平以为郑惟坚此时已经在工位上准备开始下午的工作,郑惟坚心里暗叫不妙,嘴里唯唯应着,脚下加快了速度。奈何这中心商务区,中午到处是下楼觅食的写字楼白领,中间可能还夹杂着外地来的游客,攘来熙往,摩肩接踵,郑惟坚在人流里努力突围,还要小心护着刚到手的生煎别被挤烂,着实狼狈。忽然,手机再次响起,电话那头传来张平愠怒的声音:“你在哪呢,怎么还没到?”郑惟坚慌出一身冷汗,心虚地回答“我……我……在楼下了,马上,马上就上去了……”还未等他说完,那头的电话忽然挂断,根据坊间传闻,这就是张平已经开始生气的征兆。“完了,完了”,郑惟坚想着,脑海中已经浮现出狮王咆哮的画面,此刻恨不得生出翅膀,赶紧飞回去。
待到郑惟坚气喘吁吁地赶回律所时,张平已经站到了他的工位边候着他了,瞥到郑惟坚手里还拿着一份生煎,张平脸上的怒气似又加重了几分,出言讽刺道:“我说这么半天不见人,原来是工作时间去尝新鲜了,刚来这儿上班,这附近的好吃的都还没尝过呢吧。我们中午要么点份外卖,要么写字楼地下一层的食堂里简单吃一口工作餐,你是不一般啊,顿顿都要下馆子的……”郑惟坚毕竟也不是刚毕业的小伙子了,被这样批评,脸上着实挂不住,他窘迫地看向四周,希望没人注意到他,目光所至,.ukshum与李琅华对上了眼。
这份生煎本就是在李琅华的要求下买回来的,如果不是李琅华的“谕旨“,他本打算在地下层食堂里吃个简单的。郑惟坚向李琅华投去委屈的眼神,此刻他有点希望李琅华站出来替他分辩一句,解释一下这生煎的原委。害郑惟坚被骂是李琅华始料未及的,打发郑惟坚去买生煎,不过是她带着一点恶作剧成分的临时起意。让李琅华不解的是,张狮王居然连”关系户“也敢骂,看来狮王不愧是狮王。眼下,如果告诉狮王这是自己要求郑惟坚去为自己买回来的,恐怕要引火上身,搞不好还会给合伙人留下欺负新人的印象,特别是这个新人还极有可能是个关系户。李琅华开始后悔中午不该捉弄郑惟坚,而郑惟坚这边,始终低头一言不发,也不辩解,任由狮王教训了半天,然后二人一并去狮王的办公室核对证据去了。
李琅华看着留在郑惟坚桌上的已经冷了的生煎,心下烦乱,既觉得有点对不住他,甫又担心得罪了这个关系户,一时间无心工作。她起身去茶水间打了一杯咖啡,一饮而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好赶紧把手上那份客户催了两遍的合同审查完。
郑惟坚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他把桌上的生煎递给李琅华,开玩笑道:“师父,你怎么不自己拿着吃啊,还需要徒儿喂你不成?”李琅华迅速观察了一下郑惟坚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异样,她觉得应该说一下刚才的事,却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道歉,也不知道提及此事会不会让对方更加不快,只好道了声谢谢,默默地接过了生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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