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假期已过半,郑惟坚仍然在彷徨挣扎。
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要么豁出脸面借遍亲朋好友,再搭上全副身家,先把郑愈松捞出来,再慢慢工作偿还这七八十万的借款,可能要还六七年吧,他想,指望郑愈松来还?呵,他在脑海中苦笑了一下,似乎还带着些轻蔑,凭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好吃懒做、娇生惯养,他能顾好自己别惹麻烦就是万幸,指望他赚钱还债?那还不如祈祷太阳从西边升起。要么就只能放弃和解,完全依赖于刘恒的专业能力,官司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从理智上讲,郑惟坚当然知道第二条路于他是负担最小压力最轻的,只需要付上一笔律师费,郑愈松这个事他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对外他依然可以维系一个当家兄长关顾手足的形象,毕竟刑事律师通常都是很贵的,好的刑事律师尤甚。但是从情感上讲,他一时还无法全然狠下心来,纵使他再不喜欢这个骄纵恣肆的弟弟,甚至有些嫉妒弟弟所拥有的顺遂童年、父爱母爱,但兄弟俩之间还是有过一些温馨片段的。郑惟坚最近三不五时地就会回想起小时候跟弟弟一起上树偷蜂蜜,弟弟就着他的手去舔流下来的蜜汁的样子,晚上回家迟了,弟弟怕他挨打在继父面前把罪过全揽在自己身上。每每想到这些,郑惟坚原本下定的决心不知为何又会动摇不定起来。
郑惟坚委托刘恒再与对方谈谈,看和解金额能不能再降一些。这几天郑惟坚每天除了雷打不动地打开邮箱处理邮件,其余时间,不是在与刘恒电话沟通,就是在等待刘恒电话的路上。郑桂英并不知道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看着大儿子每天忙忙碌碌电话不断,她总觉得小儿子的事似是有了希望,那张皱纹纵横的脸也终于开始舒展。但是岩佬这边态度倒很坚决,80万,一分不降。想来这位在佛山一带兴风作浪数十载的“大佬”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捅了,面子上着实搁不住,于赔偿金上便更是不肯再让分毫。
刘恒终于成功会见了郑愈松。郑愈松穿着黄颜色马甲,脸上神情木然,无悲也无喜。刘恒自报家门:“您好,您是郑愈松吗?我是云铮律师事务所的刘恒律师,根据《刑事诉讼法》、《律师法》的相关规定,接受你哥哥郑惟坚的委托,担任您侦查、审查起诉、一审阶段的辩护人,在您涉嫌犯罪被采取强制措施后依法会见您,为您提供法律咨询,代理申诉、控告,申请变更强制措施等。您是否同意?如果同意,请在授权委托书上签字确认。”郑愈松依旧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在授权委托书上潦草地签了名字。看得出来,郑愈松对律师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一切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刘恒开始就涉嫌罪名、是否自行投案、是否收到拘留通知书、案发现场情况等案件细节问题询问郑愈松,郑愈松虽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连语调都是平的,但还能老老实实配合作答。
刘恒把他想了解的事实都问完了,末了,把岩佬一方可以接受和解的信息透露给郑愈松,郑愈松陡然间来了精神,“那赶紧让我哥给钱啊,这还等什么呢?!我这每天遭着大罪呢!这里边吃的跟猪食一样,每天重复着干活吃饭、值班、睡觉几件事,我不想再呆下去了,早出去一天是一天。”刘恒安慰他不要着急,家属已经在运作、筹钱,但80万元毕竟不是小数目,很难一夜之间凑齐的。“唉呀,”郑愈松一边喟叹一边猛摆了几下手,道:“你让我妈去劝劝我哥,我哥就听我妈的,抓紧时间想想办法,这一点点凑,猴年马月能凑得齐吖。.kansh.我跟你讲,我哥也是做律师的,就你们做律师的,你应该知道吧,一年不得百八十万的收入?这点钱对他是小意思,他就是抠,不想出血。”刘恒尴尬地笑了笑,“也没那么多,大部分律师都是养家糊口,哪有影视剧里那么夸张,好像个个都成了富豪似的……”因着与郑惟坚的昔年同窗关系,刘恒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假如你哥真的凑够了80万,这钱以后怎么还你想过吗?”“怎么还?先把我弄出去,还钱的事以后慢慢再说呗。唉,要不是之前借钱,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旧的我还没还清呢,新的我更还不起了。反正我哥有钱,那……谁有钱谁还呗……都是一家人……”
出了看守所,刘恒把会见的情况如实通过电话告知了郑惟坚,当然,也包括快结束时郑愈松所说的那番对未来的计划。听着刘恒转述的郑愈松没心没肺的话,郑惟坚顿觉两肋间冒出一股火气,像燃烧的火球般在胸膛中乱滚,然后倏忽窜上额头,逼得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刘律师,这样吧,你告诉对方,80万我们是拿不出来的,眼下我只给到40万,这里边包括我替我弟弟偿还的借款本息,40万咱们了结一切事务。行就行,不行的话,就走正常法律程序吧,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就这样。”
他愤怒了。怒火之下,他反倒清明了许多,连日里纠缠他的选择题,此时反倒很容易便做了决断。而记忆中那些短暂的、兄友弟恭的画面,就好似无根的鲜花,当时美丽烂漫,然而很快便枯萎了,不堪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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