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是隋炀帝时人工开凿的一条河流,沿河的堤岸称之为隋堤。隋堤之上,遍植杨柳,叠翠成行,被后人誉为“汴京八景”之一。
那些隋堤上的柳树,株株古老苍劲,挺拔有力。然而,奇怪的是,几乎每一颗树的树干都是“伤痕累累”,原来,当它们的树梢树枝长到一定粗细的时候,皆会被人砍去,砍下的树枝被扎成捆状,相连钉在汴河两岸,用来防洪固堤。
忠尧与颜爽所乘的马车并没有走脚夫送炭的那条路,而是沿着另外一条官道,朝着汴河边缓缓驶去。
在马车行进途中,忠尧不时从车中向外探望,发现来往之人行色匆匆,有不少人赶往郊外踏青扫墓,有头戴大帽骑着马的官员,身后跟着一众仆从;有官贵押后、女眷乘肩舆小轿、家人前呼后拥的队伍;也有家人陪伴的骑驴老妇;更有从京郊扫墓归来之人。总之,轿夫、挑夫、马匹、行人一路上络绎不绝,越是临近汴京,便越是热闹非凡。
四野如市,不少人就芳树之下,或园囿(yò)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都城之歌儿舞女,遍满园庭,游赏一日,待暮日西坠,方才肯恋恋不舍地离去,抵暮乃归。
见此情形,忠尧忽然惊问道:“为何此时会有这许多人前去扫墓踏青?”
颜爽双目微闭,身子正随着马车颠簸而晃悠,闻言后他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又阖上眼帘,淡淡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眼下正是清明佳节,呃……清明节,路上去踏青扫墓的人当然多啦!”
忠尧听罢心里微微一惊,暗暗自我埋怨道:“真笨!这是《清明上河图》幻境啊,不是清明节是什么?你还记成实际的日子了?”
反应过来后,忠尧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噢,瞧我这记性,清明节都差点忘了!寻常,京师以冬至后一百五日为大寒食,前一日谓之‘炊熟’,用面造枣馉(gǔ)飞燕,柳条串之插于门楣,谓之‘子推飞燕’。
寒食第三日即清明日矣,凡新坟皆此日拜扫。不知不觉中,晷影又四寸五分了,呵呵。”
“鬼影四寸五分?什么鬼?”颜爽大惑不解地问道,睁开了眼睛。
忠尧笑了笑,道:“《后汉书》以晷影四寸五分为清明也。”
颜爽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了。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忠尧,隐隐感到面前此人年纪虽轻,但学识不凡,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
快至城郊时,马夫回首禀告:“颜公,前面有一队人马,料想也是踏青扫墓的,为首的是一顶两人抬的红轿,前后插满了柳枝,身后跟着十数人,骑马者头戴斗笠,马后的脚夫挑着货担,浩浩荡荡,似乎……似乎来头不小。”
颜爽一听,急忙问道:“是相向而行吗?若是,按惯例该避则避。”
“小的该死!适才没有讲清楚,不是相向而行,是同向而行。”马夫闻言慌忙改口道。
“既是同向而行,那就跟在他们后面好了,京师王公贵戚甚多,勿要随意超越,犯了忌讳,落人口实。”颜爽特意嘱咐道。
“是。”马夫恭敬答道。
城郊,一派田园风光,四周大片大片的菜地,绿油油的,一望无垠。远远地,可以望见一名农夫正在田间忙碌着什么。
由于种菜的收益远远高于栽种粮食,故此,汴京城郊数十里,乃至近百里,皆是大片菜园。曾有一名纪姓老人,仅靠着一把锄头、十亩菜地,养活了一家三十口人。老人临终时告诫儿孙,务必要看管好这些菜地,因为这是一片能不断生出铜钱来的“青铜海”。
渐渐地,汴京城愈来愈近,官道两旁的茅屋、瓦舍、亭台等建筑逐渐多了起来,人声也愈发嘈杂。
忽然,队伍最前面的一匹白马受到莫名惊吓,在嘶鸣声中脱了缰,向前狂奔不止。后面三个马夫见状,疾步上前追赶,前方街道上的人们顿时惊慌失措,四散遁逃。
街上,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婆婆见白马从自己面前撒开蹄狂奔而去,蓦地发现自己的孙儿还呆呆傻立在前方,不禁大惊失色,赶紧招呼呆立在路中的孙子躲开,生怕那孩子就被马匹冲撞踏伤了。
所幸,那孩子还未反应过来,白马便从他身旁疾驰而过。
待马儿风驰电掣般一闪而过后,那小孩愣了愣,手中的糖葫芦一下掉在了地上,突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老婆婆护孙心切,急忙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将孙儿揽入怀中不停安慰道:“没事没事,不哭不哭……”
马路对面,两头黄牛本来正悠哉游哉的咀嚼着干草,此时听到异响,也惊惧地扭过头来。
那脱了缰的白马继续向前撒蹄飞奔,一头黑驴受到了惊吓,不安地跳动起来,发出阵阵嘶鸣。
路边茶舍,店主坐在凉棚下正在歇息。两名歇脚的茶客将行囊从驴背上卸下来后,堆放在脚边,听到马儿的嘶鸣声后颇感惊诧,连忙放下茶碗,向店外张望,却见邻家一个小孩因为惧怕,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彼时,茶舍门口站着一位技艺精湛的杂技艺人,他赤裸上身,露出背上的纹身,原先舞耍的长柄道具也随手搁在了脚旁。马儿的嘶鸣与马蹄声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头,循声望去,也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对面是汴河岸边,那里柳树成荫,树下有一个老翁拄着拐杖神色慌张,他步履蹒跚想要尽快逃离此地,遂往城郊集市的方向赶去。ww.kansh
老翁的左手边就是汴河,左前方停着两艘收了桅杆的八百料漕船,那漕船停泊在岸边,船尾的平衡舵露出了水面,清晰可见。
船上的绳缆缚系在渡口的木桩上,漕船与渡口之间以梯板梯相连,五名大汗淋漓的脚夫正从两条大船上卸货,将一袋袋的米粮背在背上,运至岸上。岸边,一简陋的酒肆旁边,一名接粮的虬髯货商身着青衣,头戴幞头,坐在几个装满了货物的麻袋上开始清点货物:“一袋,两袋,三袋,四袋……”
他猛一抬头,忽然发现脚夫没有严格按照他的要求把卸下来的货物堆码整齐,而是直接放下后胡乱堆在了地上,当即脸色一变,厉声说道:“这麻袋码成什么样了?是这么码的吗?赶紧给我重新码好!”
几名脚夫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争辩,赶紧重新开始码放麻袋。
每年到了清明节前后,好些京城豪富巨绅就开始屯粮,几乎把控了东京城的粮价,由于囤货居奇,市面上的粮食价格一路暴涨,有时竟会翻涨十多倍。所以,很多粮食瞄准了机会,都想趁此良机狠狠捞上一把。
这名接粮货商身后开着一家简陋的酒肆,门口挂有银裹直卖牌,为竹栅布幕,时人谓之“打碗头”。此类小店所沽之酒多是“村酒浊醪(lá)”,卖的也是大众汤菜,其服务对象也都是平民百姓,一般入店,往往喝两三碗酒,填饱肚子就走,消费也是十分廉价。
由于此店不经营朝食,故而,店家此时才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迟迟撑起招揽顾客的青白布旗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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