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狗不这么认为。这个巷子另一头的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一堆扫起的落叶。
雨中有人从背后的巷口而来,撑着把伞停在了自己身后。伞撑在了自己的头上。那人就在雨里淋着。
少年没回头,他还在用意念跟那两只狗较劲。
况且他也完全失去了回头的兴趣。爱谁来谁来,可以从自己身上跨过去,可以绕过去,可以踩过去,他都无所谓。
但是如果踩过去的话,最好能是个大胖子。踩得半死不活最合适。
这样他就不用再寄希望与那两条不正眼看他狗了。
背后这人不仅没踩,还蹲下来了,把伞正正撑在了少年头顶。
“十二爷……”这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从背后传来。少年怔了一下,终于回头了。
“小福子……”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雨水挂在他的睫毛上,跟着他努力聚焦的眼睛颤动。
“十二爷,您这是怎么了……”
这个叫小福子的是个男孩儿,撑死算个男孩儿了,打扮虽老气简朴,也能看出再大不过十五六去,脸上还圆乎乎的,一脸的孩子气,穿着个茶褐色粗布短衣,浆洗得很干净,头上戴个软裹巾。
雨水落在小福子脸上,也看不出来他是哭了没哭,听声音是哭了的。
“你来这儿干嘛……”少年说着又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我都找了您四天了,十二爷,今儿才找到您……”小福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或雨水,哭得抽抽嗒嗒的。“您是被他们废去武功了吗?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
这好像是几天以来这少年第一次从梦魇里面略醒了些来。有了些表情和语调。
“没有,他们没把我怎么着,都好着呢。”他说的话悠悠的,和雨水纠缠在一起,打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小福子……我把阿远给害死了,我下了毒,把他杀了。”少年的声音空洞得像个盛雨水的罐子。一说话就装进了一罐子冷清。
小福子又把伞向少年头偏过去的那边移了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十二爷,您可别吓唬我,怎么可能是您啊。”
少年嘴角很不明显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就是久久的沉默。
小福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低声嗫嚅道:“我听说......听说九爷暗地里是帮那边儿干活的,是……是叛徒。”叛徒这二字说得尤其声音小,得抓着那一丝尾音儿使劲儿地猜才行。
少年好像这会子却听得很真切。
“他是什么都行,是活的就行……”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又幽幽地望向了那两条狗。两条狗却放弃了馒头跑了。可能是怕这少年来把自己的狗命索了换给个人。
小福子在旁边只顾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不带停点儿的,好像要跟这雨天较劲谁先结束谁就不是东西。
“这个院子里,就您和九爷对我好,九爷不在了…….您也走了……”他哭得厉害,话都说不清楚。“这是您的荷包,我在里面又添了钱,还有您治头晕的药,还是九爷当时给我的,说您不爱吃药,让我平时要是给您单独预备宵夜时就偷偷加进去些。这些都是些粉末了,是九爷自己磨的,说混进饭里也尝不出来药味儿的苦。我细细包好了,湿不了…….您要照顾好自己啊,您这个样子,九爷看到也会伤心的……”
少年没有接,只把头又往远处侧了侧,小福子的雨伞也紧跟着挪了过去。
他好像全身上下现在只有脖子以上的地方醒来了能多少动弹一下。
“我杀了他,我自己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我又不能死,我没脸去见他。我最好就半死不活着,在这个世界把该受的罪该受的惩罚都受了,再见他时,我多少还能远远看他一眼。“少年的声音都快要低到地底下去了,低到烂泥坑里藏起来。
“小福子……你可知道阿远的尸首现在在哪里……?他们告诉我在西边那个乱葬岗,我去了,去挖了一天一夜,.knshm也没找到……想来是他们诓我的。阿远的东西找不到,阿远的尸体找不到,阿远的魂魄我也没脸去见……”这少年说话的声音就已经很像个魂魄了,飘忽忽的本是抓不住的,现下借着雨水一淋冲出来个形状,一个冤魂的形状。
魂魄要能说话,大概也就是这种声音了吧。
沉默了好久,小福子没回答,只低头哭。
少年却像得到了答案似的猛地转过了头,回魂儿了的样子眼睛滴溜溜地发亮,盯着小福子: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福子只低头抹泪,小声道:“十二爷,我不知道啊…….”
少年好像连那万年不动弹的身子都跟着动了一下。更侧过来些盯着小福子。
“你知道,你不会骗人。”
小福子的头都快埋到自己腿里去了。感觉现在要得个刀,他能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装包袱里藏着。
“十二爷……您就别问这些了……我实在没法儿告诉你。”
“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少年说完这话马上开始动作。动作之麻利好像跟刚才那瘫子的样子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别啊别啊!”小福子吓得伞都扔了手忙脚乱地阻止着这一套动作的每一个环节。但是他还是比这个回魂的瘫子慢了太多,每一次试图阻止的动作都是上一个就已经完成了的动作。
最后小福子明显破罐子破摔了,松了手在少年完成跪姿的最后一步自己也跪下来了。二人就这么在雨中以奇怪的姿势对着跪着。
看着多少有点儿像祈雨的意思。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