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小十二这一走,再见面就是刀剑相向了。小十二要带小九走,舍了命也得带走,而自己要在这楼里活着,不想丢了命就只能要了小十二的命。
所以他现在得去和那八个人站在一起了。
老五知道今天小十二必死。而自己死不死,其他八个人谁死谁活,却不知道。小十二此来是一对九,还得带个死人。
这天怕是要在今年秋天给下漏了吧。
雨中百草秋烂死。
还是那个院子,阿阮和阿远之间隔着九个人。老五此时也脱下了蓑衣斗笠,一身窄袖黑衣,站在九人之中,分不太清楚谁是谁。
阿远在很远处,夜深了,雨又大,阿阮只能遥遥看到高处架子上悬着的尸体。天气越来越冷了,阿远的衣服也没带走。那好吧,今天既然走不了,就和阿远一起在上面挂着吧,到哪儿都不是一个人,挨饿受冻也是两个人,和小时候一样。
凉风萧萧吹汝急,恐汝后时难独立。
交情不深,废话自然也不多。最先出手的是老八。这十一人中七人用剑,三人用刀,只有一人用长枪,就是老八。
他们十一人都是杀手,司暗杀,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的那种,长枪、箭、弩都主要在战场上用,短距离贴身刺杀用的不多。按阿远的话说,他们这就是不要命的打架,不是拼了命的打仗。长枪多用排兵布阵,骑马奔袭,放在他们这里倒不如刀剑暗器顺手,再逼到巷子里角落里,也施展不开。
可兵器取决于用它的人,人又偏偏天生是个宁弯不折的玩意儿。为了能活下去,什么样的环境都能适应。所以老八的雁翎枪,在这里偏偏长成了刀剑的天敌。
也有人传老八本是名门武将之后,生父遭敌暗算沙场殒命,才沦落至此。谁知道真假呢,阿阮从不关心这些,就像他也不希望别人问起他的事。
他只关心阿远,就是现在挂在高处的那个尸体。死了活了都一样,他的世界里只有他。
每年掌柜的都会把他们十一个人组织起来互相“切磋”,也没个具体时间,什么时候掌柜的来兴致了什么时候比,也没个具体规则,有时候每人一炷香无论胜负都停,有时候都挂彩了掌柜的也还是摇头晃脑地在底下看。
阿阮很讨厌这种事情,好像他们是一群猴子,表演给人看,所以他每次也不使真功夫,都是悠着使劲儿见机行事,依对方的强弱而动,不吃亏就行。
阿远也很讨厌这种事情,他说把命卖在这里杀人就已经够腻味了,还要做这些有的没的,所以他每次也不怎么使劲儿,用的都是花里胡哨的虚招,熬到了时间就行。
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人人都留着后手,没人愿意把家底儿交代在这种不打粮食的没用的事儿上。谁也不是来考武状元的,就是赢了得了声喝彩奖赏也啥用没有,来这里的只求杀人的时候能不被人杀了。
所以这些人之间,互相用的什么武器,什么功夫,好像都特别清楚,都彼此见过,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全是糊弄人的。
阿阮第一次见到老八带着雁翎枪上台是四年前,老八站在阿远的面前。除非阿远在台上,否则轮到其他人的时候阿阮多半的时间都是在闭目养神,剩下一小半的时间就是在台下放空,他好像永远睡不够,总是晕晕乎乎的。就是这一二年才稍稍好了些。亏了阿远每天追着他逼着他吃药。
雁翎枪通体长七尺又二,枪头八寸西域寒铁,枪杆六尺四积竹木柲。老八负枪跃上台时,一身黑色窄袖锦袍上的六搭晕暗纹在枪头寒铁的冷光下竟丝丝分明可见,若暗夜眉月照耀之下的寒潭凝波。挥枪瞬间仿佛万里长风卷起了西域雪山冰霜漫天,带着凛冽和肃杀四面八方直直逼人而来。阿阮的眼神一下子就紧紧贴在了那枪头之上,手里一直捂着的暗器也捏在了指尖。
只要阿远在台上,无论对面站着谁,阿阮手里永远都藏着支梅花针。
虽然从来都没有用过。
一炷香的时间。阿远的刀封住了雁翎枪的攻势,阿阮的手心却全都是汗。
对其他人的时候,阿远使的全是些花里胡哨闹着玩似的虚招,对这雁翎枪,阿远却被逼着露出了几分真功夫,而且绝不比老八少。老八若只使了七分力,阿远也绝没有少一分。有三分都为了跟那长枪纠缠。
刀有两个致命弱点,无论对剑还是对枪,一则是砍的杀伤力不如捅刺,贯穿伤在胸腹等要害比起割砍伤更致命;二则是剑、枪开双刃,攻击方式多变,刺、劈、挑皆为有效攻击动作。
尤其是对长枪,刀又在长度上吃了亏。老八一出手就利用距离优势得了先手,阿远则是先挡了雁翎枪先手的几招才又切入反攻。老八抽枪头步法又极稳极扎实,阿远一直被控制在三步之外,几次试探皆未能切入。
老八出枪很快,但凡得了机会,从不后拉,直接戳刺攻击。而阿远持刀,想要从防守切入进攻却必得要先回势才能劈砍。老八几次攻势凌厉,虽皆被阿远格挡在外,阿远却一直也没合适的机会反攻,加上老八脚下动作极其干净利索,退一步挽枪花再刺,被挡回了又虚晃短刺,只要阿远稍做闪躲重心有偏,又马上接着抽枪强刺,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四年之后,依旧是面对着那雁翎枪、面对着老八,面前的人却换成了阿阮,阿远飘摇在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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