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明白了明白了!”小厮愣了一下,点头哈腰地拎着茶壶赶紧跑出去了。
“从哪儿找了这么一个笨蛋……”老爷摇头讪笑道。“现在找个好用的人比找个推磨的鬼都难。”说罢又望着床上躺着的阿阮道:
“你自打醒了就只问了小九。你就不想问问其他的?”
“想。”阿阮脱口而出。
“那你问。”老爷靠在了椅子上。
“茶什么时候能热好?”
老爷像是被椅子背儿弹回来了似的又坐直了。皱着眉头盯着这半死不活的人。这种问题……
“我是真的渴。”阿阮叹了口气。
他这会儿不仅渴,而且饿。他要好好吃好好喝,赶紧站起来去看阿远。阿远还活着,自己要养好了身体照顾阿远。
剩下的问题,他真的不怎么感兴趣。
“茶茶茶!”这老爷倒也像也是个爽快人,听阿阮这么一说,对着门口大喊。
“来啦来啦!”那小厮尖着嗓子老远就开始回话,一路上就跟踩着自己的答话声儿似的脚底下紧着倒腾到了阿阮床前。
茶还烫着,汤面上漂着茶叶。小厮扶着阿阮坐起靠在床头,阿阮连吹带吸溜的,三杯茶下肚,算是把这口欠了仿佛二百年的水补上了,一瞬间觉得人都活了,手脚不那么僵硬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因为喝了茶这身上得了点儿水分,还是坐起来了脑子里进的水都顺下去了。这会子好像也不那么糊里糊涂的了。
还以为能喝上个十杯八杯,三杯就不渴了……阿阮心里暗暗嘀咕。阿远说的果然没错。
刚来到这十二楼,阿阮还觉得日子过得不错,不用费劲顾着温饱了,可以腾出时间来玩了。那时候阿阮正是贪玩的年纪,三伏天的大太阳底下跑得跟个风火轮似的不停点儿,叫都叫不回来,非得是渴急了才想着回去,还没进楼呢在楼下就喊着阿远倒水阿远倒水,阿远那会儿也不大,也不懂什么冷热,早早地就专门把水倒好了放凉了等着阿阮回去喝,阿阮一进门抓起杯子就能喝个十杯八杯的跟水牛似的,喝的小肚子圆滚滚的捂着肚子直喊肚子疼。后来阿远去医馆打听也就学会了,阿阮那般口渴时,就是体内已经严重缺水,大口大口地喝凉水,水分却不能完全被体内吸收.并不解渴,还喝得肠胃都冷了,而喝茶水呢,由于水很热,汤面上还飘着茶叶,阿阮只能边吹边小口小口地喝,水就会被慢慢吸收,补上了体内缺的水.自然也就不渴了。尤其是品质好的茶,喝起来还能回甘生津,最是解渴。阿远就换着法儿地寻各种好茶给阿阮喝,春天喝花茶,夏天喝绿茶,秋天喝青茶,冬天喝参茶。
一喝就喝过了多少个十二楼里的一年四季,从相守喝到了分离,把个小不点阿阮喝到了个翩翩少年。
“喝茶跟饮牲口似的,白瞎了我这好茶。”老爷看着这阿阮一口气喝下三杯后接着在这发愣,像是把魂儿给不小心忘在茶杯里了。
被这么一句打断了往事纷纷,阿阮也回过神儿来。
“不白瞎,千金买断顾渚春。顾渚紫笋,陆羽赞为茶中第一。顾渚紫笋分五等,除了直接供给皇帝祭祀宗庙的头等茶,这应该是最好的了。”阿阮盯着那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倒懂茶。”老爷有些惊喜地看着阿阮。
阿阮沉默了一小会儿。
“不怎么懂,碰巧而已。”
的确是碰巧了。就是今年,那会儿才是清明刚过,阿远就从淮阳城最好的茶行买来了这上好的顾渚紫笋,比眼下喝的这个还新鲜,w.anshu.听说是要提前一年预定才行。那天阿阮吃完午饭就头晕,一觉睡过去一个多时辰,醒来后也是这样的嗓子眼冒烟。阿远在一旁,给阿阮细细烫好了杯子,水烹沸了倒进茶杯又晾至八分烫,投茶于汤面,待茶自然舒展开来,茶香渐起,递与阿阮。阿阮笑着说,喝个水费这样大的工夫,阿远也笑着答,知道费工夫你就慢点喝。阿阮还是小时候那毛病,但凡没阿远管着他,只要是渴了,抓起什么喝什么,凉的水、冷的酒、剩的茶。
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阿阮觉得,时光就会一直这么静静地流淌,从阿远手中流到茶壶中,从茶壶中流到茶杯中,从茶杯中流向他们的小酒馆。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阿远,快入冬了,你之前说过你订了上好的蕲门团黄,只待寒炉对雪烹,共约试团黄。
阿远,快入冬了,今年比往年都冷了些。你快醒来吧。等你醒来了,恰逢你晚归,恰逢我未睡,等着我们相对小窗前。
一堆的希望,一地的扯淡,一脑门子憧憬,一生比单宣都薄的命。
可却偏偏不信。
“还没给您说句谢谢。不知怎么称呼。“阿阮顺着那装满着阿远的记忆想,想着想着,就想到阿远要自己有礼貌。
如果不是阿远,自己现在一定就是个胸无点墨,浑浑噩噩、满嘴脏话、好勇斗狠的小叫花子。
“我姓林。临淮书院取我一个音,取这城池一个字。”
“那这里是?!”
“寒舍临淮书院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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