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手里提溜着一壶酒,晃悠进老五屋里的时候,老五正翻着本儿书。
瞄了一眼老八和手里的酒壶,又低头继续翻书:
“你不是说少喝酒吗?”
老八也不接话,只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打开了酒壶塞子,自己靠在了椅子上。
屋里生着暖炉,酒味儿飘得很快。
“红曲酒!”老五吸了吸鼻子下面飘散的酒香,扔下了书。
“此来邂逅一笑间,夜倾闽酒赤如丹。不知这酒比不比得上你们家乡的红曲酒啊。”老八说着又掏出了三个杯子摆在了桌子上。
老五凑到桌前又闻了闻:“闻着和福州的红曲酒一模一样!你哪儿得的?”
“夜市上闲逛看到的,也不知道正宗不正宗,带回来一壶你鉴赏一下。”
桌上放着几个柿子,老五指了指笑着说:“今天霜降,刚好我回来时也买了柿子。我们家乡那里的习俗,说霜降吃柿子,冬天不流鼻涕。”
“那你应该早几年说,早些年小十二还爱流鼻涕呢。”老八说的时候是笑着的,还没说完笑就僵在脸上了,笑不得收不得,进退两难。
二人皆顿了顿。屋子里一下子安静得连烛花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都能听到。
“老十很快也来,他听说有好酒,非要跑出去买下酒菜。”老八笑了一下往这凝固的沉默里塞进了句话。
“这会子还能买到?”老五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就好像从这里能望到街市上似的。其实窗外还是只有那一轮月亮照着那个院子和院子里那些人。除了月亮在盈亏变化,好像其他都一成不变。
霜降已至,满月刚过,此时凸月渐亏。
“最近宵禁得松了。很多集市零零星星能开到子时末呢。”老八也抬头看着窗外。
“北边好像要打仗了。也只有咱们这里还这样歌舞升平。”老五关上了窗户。老八的目光就停在了窗框上。云纹棂花透着月色,映着树影,像是一轮天山明月被长风吹过了玉门关。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那是他生长过的地方。
“最近活儿这么多,是因为朝堂上局势紧张了,所以掌柜的抓紧在这边清理后院儿吧。”老五说着转身走到了桌边坐下。
老八没有接话,只是把眼睛从窗棂上挪开了。
是啊,霜降了。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
……
临淮书院的客房里。烛灯点燃,一张玉扣纸摊平在桌上,阿阮紧紧关上了房门,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了小半包药粉。那是阿远磨成粉末的治头晕的丸药,那个小破巷子里的雨天小福子带来的。
这些日子阿阮一直贴身装着,最难受的时候也没有拿出来过。这药是他最后的念想。如果阿远像大夫说的,二旬之内没有醒来,或着不论何时先一步死了,自己还指着吃了这药清醒着刨坑埋了阿远和自己。
他把包着药粉的油纸细细打开,把药匀匀地摊在桌上铺好的玉扣纸的左侧,右侧放上了林老爷那里得来的丸药。林老爷说是阿远醒来之后给的。
桌上有一方青黑平正的乌木镇纸,阿阮拿起来将一面反复擦拭,直到白绢子上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杂色后,他就用那擦干净的一面将那丸药一点一点磨成了和左边摊开的药粉一样粗细的粉末。
玉扣纸用嫩竹制造,质地良好,光滑柔韧,摩擦不起毛茸,张片均匀,色泽洁白,莹润如玉,清晰透亮。此时烛台举在中间,对比之下两摊药粉的区别一眼可见。虽都是棕色,左边小福子带来的药粉却更浅一些,发着些红褐色,看起来与紫沙糖颇有几分相似,而右边林老爷给的药却更深一些,颜色上也发黑一些。
阿阮又取了两个无杂色的白瓷茶杯,分别倒入半杯温水,两摊粉末各取了一点水里化开,细细闻了闻,小福子带来的药粉化入水中味道淡些,甚至多少能闻出些清香,而林老爷给的药却苦得浓郁。
这浓浓的苦味他多少有些印象。小时候总觉得这治头晕的药难吃得很,苦得人鼻孔里嗓子眼儿里肺里胃里都是黏糊糊的一层,吃一次药非得阿远劝很久,就是这个味道。近两三年来,他觉得是因为自己长大了,药就显得不像小时候吃起来那么苦了。
难不成不是因为自己长大了,是因为阿远后来把药换了?
所以味道不似原来那般苦,所以才能磨成粉末在自己不想吃药的时候让小福子掺进菜里。
这几日他吃了林老爷给的药虽然从来没犯过头晕,每天却昏昏沉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也总是困倦。这感觉他也多少有些印象,小时候吃完药总是这样的,不吃吧,头晕,吃了吧,犯迷糊,只是这两年才好了些,虽然头晕的症状不像原来那么快压下去,可吃完了之后却不再那么迷迷糊糊了。他总觉得是因为吃得久了习惯了这药的成分,药效也就没那么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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