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已经照透了浓雾,天眼见着大亮了起来。阿阮眯着眼睛望望太阳升起的方向,对小福子说:“时间不多了,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你。你晚回去一个多时辰,可想好了怎么应对?”
小福子使劲儿点点头:“总有些伙计趁着出来采买置办些私人的东西或办些私事儿耽误了时辰,又或故意闲逛逛逃了回去干活儿的时间,这些幌子我们自有一套应对上面。”
“那就好。”阿阮瞟了一眼四周,早市上的人很多,到处都升腾着食物热水的白色雾气,来往穿梭的人群和热气腾腾的摊位把角落里的阿阮和小福子埋了个结实,从远处几乎看不到,高处几个屋顶阿阮也扫了一圈,除了日头初生在坡瓦屋顶上映出的耀眼光斑什么也没有。
“应该还睡着……那个讨厌的尾巴……”阿阮心里估摸着,那药劲儿一时半会儿过不去。自己这么一个常吃的人都得睡到日上三竿,给平常人吃估计一口气儿睡到晌午都有可能。
说句实话那小厮的易容功夫和轻功都不错,阿阮几次假装不经意地瞟都没有发现那人的行踪。怪不得这小厮虽平日里脑子不是很灵光似的,林老爷还都一直带在身边,这人的确是个有那么仨瓜俩枣的本事的。
不过易容这种事情,对阿阮来说没有什么用。明面儿上这小厮成天到晚地在阿阮屋里和林老爷书房之间跑腿儿回话,阿阮对他的脚步声早就熟悉得很。暗地里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阿阮只需要故意走到个稍稍空旷安静些的地方就能马上辨认出这个脚步声。
辨认出来容易,甩掉需要费点儿心思。关键是得甩得自然,不能撒丫子跑,让人家觉察出来故意在甩开人家。这小厮得了林老爷的指令,每天也不用做别的,明里暗里跟着阿阮就行。手头上可用的东西有限,阿阮只好物尽其用,把林老爷给他的头晕药丸攒了三天,磨成了粉末一次全都下到了那小厮晚上的茶饭里。为了尝不出来苦味儿,每个碗、碟、杯子里面各放一点儿。下药这种事情,阿阮还是很轻车熟路的,把自己的至亲都能差点儿下毒害死了。
为了让那小厮心无顾虑地尽情睡到晌午,阿阮先给他演示了四五天。每天不到日上三竿绝不动弹,就跟睡死过去了似的。这小厮也是个有意思的呆子,一开始的两天还不适应阿阮这种昼伏式睡眠法,害怕阿阮一早晨出门自己错过了跟踪,总是清晨时分就在阿阮房子门口转悠,好几个时辰听不到屋里的动静,还趴在阿阮窗户上偷偷往里瞅,阿阮就翻个身背冲着窗户拉上被子在被窝里憋着笑。赖床这种事情,在十二楼时就是阿阮独有的天分,整个十二楼里阿阮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到了晌午起不起床还要取决于午饭是什么,有时候阿阮问阿远,午饭是什么,阿远逗他,白粥白粥,你睡吧,然后阿阮一睁眼,就看到阿远留了一桌子啃完的鸡鸭鱼肉骨头。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小厮也撑不住了,不在阿阮门口转悠了,只要午饭前看到阿阮出了房门伸懒腰就行。到了第四五天,阿阮晚上还拉着小厮一起聊天,混熟了似的,一口气儿聊到子时将近。阿阮聊天就天南海北地胡扯,左一句右一句地问小九长小九短,这小厮聊天就不似阿阮那么轻松,需要劳心费神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说几分留几分都得斟酌,聊到了子时就已经筋疲力尽,若再加上那让人犯迷糊的药,一口气儿也能睡到第二天午饭。
这会子小厮肯定正在做梦,而且做梦也想不到,阿阮竟天不亮就从后窗翻出去跑到这集市上来了。
阿阮歪头想了想,回去的路上脚底下加快点儿的话说不定趁着小厮没醒自己还能补个回笼觉。
先把正事儿办完吧,成天想着睡……阿阮为自己这不争气的想法又摇摇头。
“小福子我问你,你可否把那大夫帮我约出来问几句话?不能去你家里,给你惹麻烦,最好在个茶楼饭店什么不惹眼的地方。”
小福子挠挠头:“我这里当然好说,只是这大夫得了九爷的叮嘱,除非九爷亲自吩咐,否则谁都不见。”
“你去传话也不见?”阿阮追问。
“这就是九爷千万叮嘱的,怕就怕楼里的管杂事儿的人发现治咳疾这事情,逼着我去把大夫诓出来问话,所以特地说了,除了九爷亲自说要见,其他的人,包括我,约到哪儿都不答应,谁知道背后有没有人逼迫威胁诓骗,就算是跟着我到了我家里也绝对不能说一个字的真实情况。”
“阿远说给你找个可信的大夫…….果真竟如此可信……”阿阮皱着眉苦笑。
这阿远做事儿就是稳妥……上了锁似的,锁得这会子自己都打不开。
“你刚才说除非阿远亲自吩咐见面,怎么个亲自法儿?”阿阮忽然来了主意似的盯着小福子问:“亲口吩咐算一个,亲笔吩咐算不算?”
“当然也算了!九爷经常不方便来,都是传个字条儿托我带去。”小福子也一拍脑袋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啊!十二爷您不是说您写字儿都是九爷教的吗?想来笔迹应该很像吧!”
哪里是很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原来阿远上的锁,都给自己留着钥匙呢……
阿阮就近找了家商铺,借了笔墨和账本上撕下的一小条儿纸。提笔之际,阿阮转头问小福子:“阿远写的字条儿是什么字体?”
“……字体?”小福子挠挠头。
“一笔一划的还是连着的?”
“一笔一划的。”小福子说完想了想,又点点头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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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应该也是,阿远在十二楼里用的一直都是一手小行草,在外面留字条儿谨慎起见应该会换一种字体。楼里的人只知道阿远的小行草沉稳端润,清逸无比,却不知阿远最好看的是那一手用笔精到,典雅俊秀的小楷。小时候阿阮读书认不出上面的字儿,阿远就细心地用小楷一笔一划誊写好了给阿阮教,把阿阮一度纵得只看阿远誊写过的书籍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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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好了字条儿塞给小福子,阿阮问:“大夫下一次什么时候去你家?”
“每个月时间都是定的,再有三天就该来了。”小福子将字条卷成个细细的小卷儿塞进怀里。
“那四日之后,还是这个时间,我还在那个街角等你。若我没来,你等满了半个时辰就走,第五日再来,第六日再来。若连着三日我都不出现,那你也就不用等了。”阿阮望望已经大亮了的街市,对小福子说:“我必须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万事小心,我等你回话。”说着把荷包里的银子都倒出来塞进小福子的手里:“拿去使劲儿用,我这里吃穿用度都有人管。”
“怎么可能对您那么好?您不是说坏人一直盯着您管着您吗?”小福子不想收,想把银子放回阿阮手里。在小福子的世界里,九爷和十二爷都是好人,对他们不好的就都是坏人。
“是真的。”阿阮推开小福子的手。“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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