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妹妹或奶奶的情况又不好了?”阿远把洗好的碗筷放进了碗橱里,随便一块抹布上蹭了蹭手,走到小福子身边的时候,小福子竟然已经开始抹泪。
阿阮见了也急急地围上去,从腰间解下荷包塞给小福子。小福子也不接,只是边摇头边说:
“这些都没有用。是不敢请郎中,我妹妹虽总是咳嗽,却是哮症,并非痨病,可这楼里不管,听到谁家里有咳疾的,只当是痨病,赶了出去不能做工,李管家说这楼里的人金贵,半点儿的闪失不能有。就今年上半年,来打杂端茶递水的刘家弟弟,就是因家里有人是咳疾被赶出去了。谁家请了郎中,看了咳疾或其它像是能传人的病,这楼里全都知道,哪个郎中都不敢对这儿瞒着……我若是想在这里做工,就请不了郎中,若是请郎中,就做不了工。”小福子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水池子里,溅起一两滴小小的水花,混着洗碗的脏水,一瞬间就看不见了。
阿阮把捏着荷包的手又收了回来。他觉得这荷包无论装多满也总是太轻,没钱人间万事难办,可人间万事也不是都能用个荷包办好的。情被钱拖着,钱被权压着,权又被情牵着,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一起,只有一团乱麻,找不到个头绪,哪儿都下不了手拎不起来。
阿远低头沉吟了一会,把池子里的碗一个一个取出来用干净的水涮好摞在一旁。“你别急,等我想想办法,给你找一个可信的大夫。”
“算了吧,九爷,您的好意我都知道,只是这哮症是个富贵病,治不好,只能拖着,生生把人耗尽了,最后病也没好,钱也光了,大家都别活了。”
阿阮听到小福子这么说也红了眼眶:“阿远说能找到可信的,就一定可以!你不用操心,只要我们还活着,诊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
“你不活着你上哪儿去?”阿远似嗔似笑地盯着阿阮。
厨房里面那么安静,只听到碗碟摞在一起时发出的闷闷的碰撞声,和阿远月色一样温柔流淌的声音。从那年的霜降淌到了今年,从十二楼的院子里淌到了“那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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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活着上哪儿去呢?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造化弄人,还真是见到了这样大片的竹林冬翠,却是在这里,却是在这种境遇。”阿阮趴在窗边望着那竹林。而今他们一人困在这里,一人不知所踪,还有小福子,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妹妹的病?给小福子妹妹的瞧病的大夫不应该是阿远找到的吗?阿远说的,找个可信的大夫!
既然可信,那这个大夫会是给自己开药的大夫吗?即便不是,也可以找他打听打听到哪里找这药的来源。
一切和阿远有关的细微的线索都必须紧紧抓住。
必须得去找一趟小福子。但是去之前,得想个办法把自己身后的尾巴甩了。这几日来来去去,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个脚步远远地跟着自己。
以为跟得远了,换了装了,阿阮就看不到认不出了。
以为对了。阿阮的确没看到。
不过这些事儿上,阿阮从来不是用看的。他叫阿阮,元老头儿的耳朵,他是用听的,过耳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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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的城北早市,阿阮坐在路边啃着个烫乎乎的烤地瓜。
天刚擦亮,夜里寒气还没有褪去,太阳也被浓浓的雾气团团包住透不出几缕光来,烤地瓜在昏昏暗暗的晨曦里蒸腾着一阵阵白气儿,显得倒比那不太顶用的太阳还暖些。
泗水沿岸店铺林立,人口稠密,酒楼茶舍、饭店客邸、当铺药房,还有各种小摊和小铺子。
沿着泗水走到城北,这里的集市全淮阳城最出名。说的是每日交五更开早市,实际上取消了宵禁之后,一度到了晚市刚刚结束,早市就要开始了的地步。早市一口气儿开到午后,晚市又开始出摊儿,一天的时间里,早市晚市各占一半儿吧,跟日月轮转似的。至于卖什么东西,小商贩们摆着摊儿,在太阳还不足以照亮这座城的时候点着烛火卖烧饼、蒸饼、糍糕、粥饭之类的早点,还有卖洗脸水、漱口水的,那些寻常家里不开灶更不想点灶烧水的人,常常会去这些摊档上洗脸、漱口。
早起的人们形形色色,各有各的理由和日子。各有各的去处和奔头儿。生活就在这一街的繁华中开始,蔓延向四面八方。
面冲着晨曦的方向走来个十五六的男孩儿,背着个竹篓子。男孩儿穿个干净的麻布短褂,鼓鼓囊囊的填着木棉御寒。
街角有几个菜贩子,为了多招徕买家将摊子凑在了一起支着,那男孩儿就在那几处摊子前站定,放下了竹篓。
男孩儿刚伸出手指着几颗白萝卜,张张嘴还没出声儿呢,身后就传来个被烤地瓜的热气儿包裹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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