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能就说他丑,因为阿阮从来也没看清楚过他的长相。
这人是个聋子吧,按理说眼睛应该加倍地警觉着。可他聋得像是把五官都聋了,眼睛总是眯缝着,嘴也总是抿成条缝儿,蹙着眉头,全脸的褶子都一览无余,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动不动还皱着鼻子吸溜吸溜,搞得到处都沟壑纵横,五官变形,看不出到底长什么模样。那脸色,一半儿是穷困病歪的蜡黄,一半儿是风吹日晒的黢黑,在一起搅拌搅拌也没怎么和匀就涂在了脸上似的。
这人不仅看起来别扭走样儿,脾气性格也和风流倜傥半点儿不靠边。把这俩孩子捡回来就跟捡了俩仆人似的,指挥起来心安理得。本来床上躺着好好的吧,有了这俩孩子,每天就得上床下床出去晒太阳看云吹风十几次,阿远每天就背上背下一点儿不得安生,招呼一句耽误一会儿都要在孩子脑袋上扇个瓢儿。平时八辈子不干的活儿有了这俩孩子都要翻出来收拾一遍,自己就躺在床上看着监工似的絮絮叨叨嘀嘀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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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个病病歪歪别别扭扭的怪老头儿……是那个连名号都透着一股逛遍了天下窑子撩遍了世上花魁的什么花啊云啊的剑?
况且这老头儿用的是刀啊!
虽然留下本剑谱吧,一直都在教阿远刀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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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万花穿云剑就是那个姓姜的。”衙役咬牙切齿地说。
……怪不得这小畜生一直问他爹要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阿阮揉了揉眼睛,有点儿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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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那把剑叫归雁,轻盈灵动,剑气纵横,说是像南归大雁排成一行,御风而行,变换形态。就这样一把剑,他宁愿折了都不给我。”衙役说着呸了一声。
阿阮摇摇头,心里想,可惜了,如果没折说不定不给这小畜生还能给自己。
“他不是用刀的吗?”阿阮绕不过去这个疑惑。非得把它捋平了。
“那把雁翅刀不是他的,是我娘的。也不知道被他弄到哪里去了。”衙役恨恨地说。
阿阮撇撇嘴,幸亏没给你,给了你就是赌场上的废铁。你娘怕不得掀了棺材板儿来揍你。
衙役一会儿一个呸,一会儿一声骂,但凡涉及到他爹的,都讲得像仇人见面似的。抛开那些无关紧要的咒骂诋毁,这故事多少还是值得一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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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衙役也没见过他的外公外婆,也没个感情,只称呼为“娘的爹”和“娘的娘”。
行吧。这人的娘的爹原是回鹘有名的刀客,用一把雁翅刀统一了四方一十三个部落,这人的娘的娘是回鹘神医,一辈子跟在她男人屁股后面救人,但凡她男人没砍死的,她都要给人医好了,这也是个怪人,不为别的,就为锻炼医术。
这两口子的部族里多出能工巧匠,善冶金银铜铁为器及攻玉。每三五年都要给中原皇帝进贡大量的珠宝玉器。自这淮阳城里的王府势力逐渐做大,称霸一方,进贡时还要私下里单独给这王府上备一份儿。可这王府的胃口很快见涨,部组里劳民伤财地供不起了,就派使者私下里来和王府勾兑勾兑,想讨价还价。这其中便也有这人的娘的爹带着这人当年还是个姑娘家的娘。
没想到前边儿还没谈拢,后边儿回鹘部族里就出了叛徒,暗地里给王府许下了更高的岁贡,前提是让这几个使者都回不来,方便自己的屁股挪到一把手的椅子上去。王爷私下里一合计,挺开心,就派人把这几个来使全都暗杀了。这人的娘因为是女子,只想借此机会随行到南方来逛一逛,一直都没在王府露脸,杀手一时也就没认出来,侥幸躲过一劫。后来逃亡路上得这万花穿云剑姜元出手相救,改名换姓藏匿于江湖隐居了起来。
到这儿都挺好,.unsh. 本是英雄救美一段佳话。
可王府上也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风声,非得赶尽杀绝,只是碍着这姜元功夫好,这女人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打小从她爹那学了一手好刀法,王府的杀手也不敢硬闯,就偷偷在二人住所的水缸里下了毒。女人还没来得及喝,姜元先喝了水,没半个时辰就倒地不起了。好在发现的及时,这女人又打小跟着她娘遍学回鹘医术,算是将将把那口气儿给保住了。然而毒性并没有解,体内余毒一直在蚕食着她男人的五脏六腑,从此之后这女人的下半辈子就有事儿忙活了。
没见过这药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只好一点儿一点儿试一寸一寸续命。她男人身体虚弱,用药需反复斟酌,她就自己以身试药,不断改进药方。这一下就给她男人又从阎王小鬼儿那抢回了十几年的性命。只是这命虽然保住了,毒性却把这曾经名噪一时的剑客折磨得不像样子,从身形、外貌到脾气性格都有了极大的改变。这女人却死心眼儿地认准了这男的,一步不离非他不可。
就这么着,男人的身体虽然日渐衰微却还活着,这女人却因为试药伤了根本,又每日殚精竭虑伺候病人,照顾孩子,打理家务,没小十年就撒手人寰了。临死前留下了方子。这男人觉得自己拖累了这挚爱的女人一辈子,这女人一走,他也不想活着了,只是顾念到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幼子,就苟延残喘着。直到这幼子长成了个会骂骂咧咧摔摔打打几个月都不着家的小伙子,这才停了药,准备就这么下去和媳妇儿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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