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追着这声音,可身子却被什么硬生生扯着向后拖。声音逐渐下沉,而自己却被拽着往上去了,甩不开也挣不脱。四下望望全是一片白茫茫的烟雾重重,也分不清是云海还是积雪。只是一层一层,盘旋又缭绕,没个尽头。
他伸手去摸,只有风从指缝经过,不冷不热,没有温度。原来没有温度不是寒冷,而是这般模样,漠然又沉闷。他挣扎着想离开,却好像被这无形无迹的白色束缚,一点劲儿用不上,只能随着层层堆积的白色不断向上升。
阿阮的声音已经被阻隔,完全听不到了。耳边连风声都没有,全是死寂。阿远大声喊着阿阮,却好像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云海雪山带走了,明明出了声,却什么都听不到。声音、温度、情绪、亲人,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堪,在这令人绝望的无垠白色之中。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里是至明之境,你只需静心感受。”这是谁在说话,声音分不出个男女老少,好像和这无边的白色一样,毫无杂质,干净清明得让人厌倦。
“至明之境,也是至高之境,九重天就在你眼前,从此可入极乐,脱离凡俗之苦。”这空洞的声音从每一丝云里每一寸雪中涌出,又围绕着阿远流转,无论转向哪边,都是一样的远近,一样的厚薄。
有光从背后照来。阿远回头,一片闪耀的金色。
可阿远只觉得刺眼。他伸手挡住这夺目的光照。“阿阮在哪?”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了,他可以说话了。于是他一遍一遍地问,阿阮在哪。
“他戾气太重,心存怨念,杀戮难渡,自然抵达不了这极乐之境的入口。”这声音又裹了层金光,变得居高临下,振聋发聩,似钟鼎齐鸣,穿云过雪。
这他妈是什么极乐之境,活像见了鬼打墙,往哪儿看都是一片云不云雪不雪的东西。
“阿阮到底在哪?“阿远移开手,直视着那团金光的中心,却什么也没有,没有颜色,没有形状,也没有尽头。
“他杀戮太重,自然会去他该去的地方。你只需从这里走进来,从此没有烦忧。”
“阿阮杀戮重?”阿远都笑了。“你是哪门子神仙,脑子被这糊墙的白灰糊住了吧?我比他杀的人多。”
“杀戮在心不在手。”这声音此时又像春风化雨,万般轻柔,从人的心底袅袅升起。
可阿远只觉得恶心。堵在了胸口似的。
“阿阮从小就是我教的,他每一分戾气都有我十分的纵容,让他在这冰冷的人间以求自保,每一分杀戮都因我百般的无能,让他踏上这条不归之路,每一分怨念都源自我是个万里挑一的蠢货,让他如今生不如死。”
“你心有执念……”
“我可真是太有执念了!”阿远打断了这神不神仙不仙的声音。“赶紧让我带着我的执念滚到该去的地方吧。”
除了自己的声音和一重一重的回音,再也听不到什么。
好。我的杀戮不够,那我就地凑够吧。
阿远拔刀了。
这把刀上有血债累累,残魂碎魄拼不起也渡不尽。刀出鞘的瞬间,黑云滚滚从刀背翻涌而出,顺着刀锋一路咆哮嘶吼,要吞噬这无尘的垢的九天之境,也要吞噬这带刀的人。
阿远把所有内力灌注刀锋,刀中鬼魅似得了血肉滋养,更是肆意悲泣哀鸣,倾巢而出。
就以我身躯为食,.knsh.om以我半世风霜为饵,撕开这虚空灵境,让我万劫不复,以赎此罪。我这一生,却只对一人有罪。
阿远被重重黑云包裹,冤魂邪灵与他不辨彼此。这尘世浊浊,纷纷扰扰熙熙攘攘,皆在这一刀之下了。
三边云海雪山,唯有刀劈下的一道黑云蔽日暗天地。
耳畔竟似传来了一声叹息,轻得抓不住也找不到,好像是云路过风,风经过云时发出了一些响动而已。只是这一声轻叹,流转徘徊之间,浩瀚青冥瞬间雨雪纷飞。
白夜兮陶陶,雨雪兮冥冥。悲离合兮空嗟叹,恨无常兮此生难渡。
刀身喷薄而出的黑云凝成了墨雨。横冲直撞的冤魂悲歌化作了飘飘摇摇的低吟浅唱。
有声音自高处来。这九天之上,还有更高处?应该是有的,就像人生的戏谑折磨,不也没有个底儿吗?更深的黑暗就有更漂浮的冷漠,不就是水火中的众生和九天上的神仙吗。
“你们二人这一世缘分太浅,却牵牵绊绊不愿放手,强求是求不来的,你放手此生,我另许你三世之缘。”
“听着很好,但我放不开。来生看不到,先顾着今生。”
这一生见多了造化弄人,早就不信那许给在未来的缘与份,他万种宿命的尽头,都是和他一起从没吃没穿的幼年走到今天的那个人。
“他若在黄泉之下呢?”
“那就送我下黄泉。”
有人说了句执迷,阿远却没听清。刀入鞘,他转身离开。
别怀亦云恶,况此兄弟情。春风酿寒雨,十日未肯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