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你这人有个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那可太难说了,我这人有一大堆缺点,也猜不到你究竟说的是哪个,一个一个蒙也得数到明天早晨去。”
去年春天最好的时节,有风自淮水起。带半城飞絮,半城暖意,把淮水边的歌吟一路送到了街头巷尾。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卿卿我我的词,耳鬓厮磨的调子,偶尔唱上一半个闲愁,也像是娇嗔。整个淮阳城都醉在了一片花香中。
“我说的是最大的那个缺点,最大的那个。”
“怎么个大法?”阿远笑着边问边扭头看阿阮,阿阮差点把他从楼顶上推下去。
阿远爬回来重新坐好,把酒从阿阮手里抢过来。
“最大的缺点是蠢。”
“怎么个说法?”阿阮硬是扒着酒壶又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蠢到捡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把我推下楼。”阿远把阿阮的脑袋和酒壶掰开。“估计是惦记上我的钱了,我得防着你点儿。”
“怎么个防法?”阿阮砸吧着嘴,眼睛还瞄着酒壶。
“把钱都花了买个最豪华的坟头儿,这样你把我害死了我还能住个好地方,你什么也捞不到。”阿远把酒换到离阿阮远的那一边,放在自己身后。
阿阮笑得眼睛弯弯的,像淮水最热闹的那一道弯。“你都把钱换成坟包了我还害你干嘛!”
彼时春光最是醉人,不多富人一厘,不少穷人一分。
“阿远,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肠太软,思虑太多。”
阿远也不语,只是仰身靠在了屋顶正脊上。远处莺莺燕燕,风和日暖。十里烟波多有温柔,抚平了离人忧来旅人愁。心肠软一些,思虑多一些,有什么不好吗?世间或许就缺这么些柔软吧。
“看你每次出手都挺狠,只要不干活了就是个菩萨心肠,对谁都好。”阿阮也翘着腿枕着胳膊躺下。
“那我是得改一改呦。”阿远伸着懒腰拉长了调子。“最好就是彻底不干活了,对所有人都好。酒馆前面就开个粥铺,攒下钱了再支个摊子义诊。”
阿远说的是实话,他心里总觉着,如果所有人都像自己这么想,阿阮就不会从小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不会走上这条血雨腥风的路。有时候看看路上来来往往的学生手捧着书本,阿远就怔怔地望着,如果这个世上能再对他们温和一些,是不是阿阮也能是个吟风诵月的少年,或是个学富五车的太学生呢。
阿阮也不一定就喜欢那样的生活,只是多了个选择总是好的。不像现在,每一步都是被别人选择的。
“阿阮,你有时候太狠,我只怕你心里生了怨恨。你来的时候太小,耳濡目染的……”阿远想叹口气,还是忍住了。“你本来就不该在这种地方。只……”只怪我没本事。这后半句话,阿远连着叹气一起咽下去了。
燕麦青青游子悲,河堤弱柳郁金枝。长条一拂春风去,尽日飘扬无定时。淮水边女子的歌声一曲接一曲,唱罢了男欢女爱,又唱离愁别绪。
那天他们从晌午坐到了月升东山。从热闹的白昼坐到了余晖燃尽在浩瀚长空,最后一丝阳光熄灭。
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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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初听了阿阮的,今天就不会被他们算计至此。只想着退路,却被反咬一口殃及阿阮。自己真是个混蛋。毒发之前就杀了姓林的,杀了小田,也不会落得如此不堪。
倒下之前阿远一直都在悔恨。
只是那几支箭射来,他一瞬间就觉得小田不过也是个棋子。如果当时不救他,即使毒发了,单单去杀姓林的应该也有几成把握。自己真是个蠢货,想要普渡众生却把自己的亲人拖下水淹死。
倒下的那一刻。阿远又闻到了那年春日屋顶上那酒壶里的新丰酒香。
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死了吧,死了世上就少了个害死自己亲弟弟的混蛋。
阿阮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生不如死,自己有什么脸去死。
只希望能下油锅入火海,挫骨扬灰不复存,永远没脸再见阿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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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道来竟不来,何人共醉新丰酒。阿远,你跑哪儿去了?我又买了上好的新丰酒。”
阿阮的声音?阿阮你在哪儿?
阿远想顺着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想告诉阿阮,自己做错了事,活该死了,让他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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