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活这么大,真是什么怪事儿都在今天见了,见了天上飞的魏大海摔到了地上,见了个无名小辈抖了威风,见了你追魂索要用剑。”乔四在脑袋顶上狠狠抹了一把,差点把那几根残存的头发都划拉下来。
“那说明乔四哥你活得还不够久,我劝你退隐江湖好好保命多活几年,等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了。”何柳娘接过小厮捧着的剑,扭头问阿远:“你说是吧?”
还没等阿远回答,何柳娘抢先一步贴到阿远耳边悄声说:“刚才一直害怕你被别人杀了,见不到我得好剑法。”
阿远望着何柳娘说:“那还好我命大。”
“不光没见过你追魂索用剑,这小子刚才只零零散散地出了几招,也没见到他使的到底是什么剑法招式。那我们哥俩就看个新鲜,索性把你们二人一并瞧了。”乔四说话间后退了几步。他现在心有余悸,实在摸不清这来历不明的无名小辈的底儿,唯恐他们二人交手伤了自己。
“四哥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的确是要一并瞧了才有意思。”何柳娘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就不再理会。
鎏金的剑鞘,何柳娘的指尖拂过剑鞘上的纹饰,喃喃说了句,真是把好剑。话音未落,剑鞘顺着指尖滑出,剑已在手。
剑未动,剑气已起。
阿远心头一紧,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他一时说不出。
何柳娘手里的剑动得很慢,却像是绷紧了的弦,随时都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果然,在阿远出手的一刹那,何柳娘手里的也剑似灵蛇出洞,瞬间活了起来。
在何柳娘手里的剑动起来的那一刻,阿远终于看清了。看清了,脑子里也乱了。
何柳娘用的招式竟然是万花穿云剑。只是,她怎么会……
虽然这走神只有片刻,何柳娘却死死咬住了这几乎微不可见的破绽。万花穿云剑本身就是杀招密布却伺机而动,一旦对方的防守被戳开个小口,就离千疮百孔不远了。
何柳娘手里的剑就像是纠缠的藤蔓,长满了尖刺却小到看不见。你可以说它没有,也可以说它无处不在。这就是万花穿云剑的可怖之处,杀意无限,却不可见。你不知道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会从哪儿溃败,但别沾上,沾上了也就烂掉了。
阿远用的虽是同样的剑法,却因为刚才的晃神招式散乱了几分,加上前两次交手耗费了不少体力,这会儿对着何柳娘的盛气凌人竟一时没有招架之力。
阿远的左侧防守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大到用整个肩头的血都填不满。
何柳娘手里的剑嗜血似的妖异,闻到了半点血腥味儿就彻底甩不开了。这万花穿云剑本就是绵密周全,只会像藤蔓越缠越紧,阿远的左上臂上很快又出现了第二个口子。
“妈的,竟输给了一个女人。”魏大海恨恨地向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他气的是自己还是阿远。
“不行了,也就这半炷香的活头儿了。”乔四也摇了摇头。
的确如此,阿远已经几乎没有还击的机会了,全凭着他对万花穿云剑剑法招式的熟悉才勉强应对着,但也无非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徒劳拖延时间耗费体力罢了。千里之堤,将溃也。
“好邪性的剑法,凌迟似的,还不如给个痛快的。”魏大海瞪圆了眼睛盯着何柳娘手里的剑。他虽然嘴上说着还不如给个痛快的,但还是一下都不想错过这漫长的屠戮过程。
林老爷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苦心磨的刀,没经得起锻打。
川蜀有草,名曰高山捕虫堇,温文秀雅。叶片通透洁净,开花鲜艳可爱。一旦昆虫被其叶面的粘液所粘捕,叶缘会迅速向中央包卷将昆虫包住,越包越紧,直至将猎物消化。
阿远已经是砧上鱼肉了。
林老爷摇了摇头,用手帕擦掉了汗珠。他已经想开了,也好。总比去了之后成不了事,被人活着或者死了抓住的强,到时候再牵连出自己。
既然刀子不好用,早点发现早点扔了,总比关键时刻劈了刀刃儿强。小九死了,小十二也不能留着,今天晚上就把弓箭手调回临淮书院,关门打狗。
阿远已经被何柳娘的剑招密不透风地围住了。
林老爷从椅子上起身,他准备去安排午膳了。剩下个尸首让下人们去处理,随便扔哪儿都行,反正别留在自己宅子里。
何柳娘很满意,她的师父就是败在了万花穿云剑剑下,后半辈子借着行医躲了江湖纷争,私下里却一直在苦心琢磨万花穿云剑剑招,师父是武学奇才,凭着自己和姜元交手的几招,凭着看姜元和别人交手的招式,耗尽毕生心血,竟一点一点绘出了剑册。可只学其形,不见其魂。一直暗自遗憾无法得到这剑法根源精髓。
眼下好了,算是替师父完成了心愿。就剩下最后一个杀招了。何柳娘嘴角露出了笑。用这人的血祭奠师父吧。
剩下的最后一个杀招,却再也使不出来了。
叶子把虫子裹紧了。虫子却从心儿里把叶子啃了。
何柳娘很快笑不出来了。
原本裹得层层叠叠的叶子,像是忽然炸开了。一瞬间散落满地,招式也七零八落拼凑不上,还不待她重新拿稳手里的剑,那被裹住的人,浑身是血,地府的火烧过了似的,带着一身赤红,从天而降,用剑抵住了她的咽喉。
何柳娘的眼神都失了焦。这平日里娇花似的女人,眼下成了一地的落红。
“等一下!等一等……”何柳娘伸手握住了阿远的剑。鲜红的血从指缝中渗出。
“你叫我等一下,是知道我要杀你了?”阿远的声音也像是从地府中传来。遥远又空旷,一丝丝人气儿都没有。
“知道......可容我先问几句。”何柳娘叹了口气。很轻,像落红之上轻轻拂过阵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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