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远没说话,却也没再动。
“好……好。”何柳娘稳了稳内息,尽量能说出个完整的句子。“师父参了一辈子都没有参透……你不是刚练那剑谱没多久吗?而且你只有上半册,并没有下半册,怎么能发现那剑法中的破绽?”
“你问完了?”阿远说。
“问完了。”何柳娘幽幽地看着阿远。眼睛里有很淡的泪光。这一地柔软的落花,上面还笼着些雾气,凝着些露珠,怎能不让人心生怜惜。只道是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
“问完了就好。”阿远说。
何柳娘倒下了。羊脂玉似的脖子上留下了条不大的口子,细细的,凝着喉咙上的一粒血珠,像戴了个颗鲜红的玛瑙。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林老爷愣在了原地。离得有些远,也看不真切,只是见了个血葫芦迎风立着。何柳娘躺下的地方有些杂草,盖住了她的身体,只有散落的发丝在风中飘着。像是如烟的水草。
已经是晌午了,是个大晴天,天上的日头也大了。
魏大海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嘶哑着嗓子颤悠悠地问了句:“你为何杀她不杀我们?”
阿远听见了动静回头看,魏大海和乔四脚底下连连后撤。魏大海差点给自己一嘴巴子,多余问这种找死的话,好么,现在让这人想起来了,再来杀了自己。
阿远的确听见了魏大海的问话。为什么杀她呢?因为世上不能有第三个人会这剑法。能威胁到阿阮的人,决不能留。
为什么呢?因为他十几年来干的就是这个勾当,不分男女老少。
现在看清自己这人皮下面无耻、残忍、自私又肮脏的心了吧。
自己这一辈子就没有干净过。
他心里只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就是十八年前那河边儿捡来的小不点儿。他不想阿阮也变成他的样子。
脑子里又刮起了那年冬天的风,从左耳朵吹进右耳朵吹出,在脑子里打了几个旋儿,搅和起了一弯淮水。就在那湍流的河边儿上,捡到了阿阮。
北风淅淅吹我衣,东流之外西日微。
不是晌午来着吗?天怎么暗了。天暗了,又起了一片晚霞,通红通红的火烧云铺满的天空。UU.uknshu.c眼前就只剩下了这一片红。
阿远想说点什么,但也只留下了个血糊糊的笑。
倒下之前他听到林老爷在喊大夫。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人救活,有大用。
求生也不得,求死也不能。于是每天都生不生来死不死。
活着不像个人,死了不像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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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人不鬼的模样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
阿远抻着脖子望了一圈,看见了窗外那一丁点儿的月光。那就行,没瞎就行。
他挣扎着坐起,扶着床蹒跚了几步,借着那点儿月光摸索着点着了床头的烛火。
屋里空无一人,唯有春雨跪在屋里的一个角落。缩得小小的,僵了似的,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阿远心里一惊把烛火挪了挪,让影子映不到窗子上。
长久的沉默。
那么一星半点的烛火,却好像要把这屋子里的空气都燃尽了,让人无比窒息。
阿远还是先说话了。也只能自己先说了,春雨也说不成不是吗。
“你把剑谱抄给她,她把我杀了,你也出不去,也找不到你父亲,你这样做,何必呢?”
春雨沉默。
“我把她杀了。我不知道她还知道多少,你告诉她了多少,所以只能把她杀了。”阿远又一步三晃地费劲坐回到了床上。
春雨留下了行泪。
“你心疼了?”阿远勉强笑了笑。
春雨拼命摆手。指着自己的心,含着泪水摇头。
“你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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