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城里连着七天没有一滴雨雪,干冷的北风把枯枝摧折了一遍又一遍,仍没有离去的迹象,继续在枝头树梢纠缠着。榨取着最后一点点的生机。
尤其是到了夜里,虽没有雨雪落下,风里却装满了雨雪的萧条,把人心刮得横七竖八,散落了一满肠满腔的空旷与寂寥,又被卷起来翻上几番,把藏了半辈子的糟心事儿、烦心事儿、伤心事儿全都翻了出来,飏得满天都是。
这凛冽又干枯的的风活像是人干涸了的眼窝,几十载磕磕绊绊,早就无泪可流。
看守和小厮们早早打了酒,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吹着牛,打发着这刀子似的剌人心的天气。阿远门前守着的两个值夜的也瑟缩着,在石阶上逡巡着,错身时偶尔互相嘀咕上两句,叹上几口气,再继续左右左右地迈着步子,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再绕回来。就好像百姓家里这一年到头忙活的日子,也无非是回到了原地,图个吃饱肚子,收支平衡就行了。
夜就这么粗粝地摩擦着万物,黑得像是亮不起来了。
喝酒聊天的声音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门口两个值夜的守卫对视了一眼,低声抱怨了几句。
“这一个多月过的,就为了看着屋里这位,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一人冲着阿远屋子努了努嘴。
另一人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使了个眼色。
“怕什么,这人虽厉害,却是个软性子。“
“那倒是,哎,这人老老实实的,我看也不会跑,没什么可看着的。”抬眼瞄了一眼屋里,还点着灯。“算了,看着就看着,反正不是在这值夜也得在别处,这人平时事儿也不多,没什么动静,也不算个苦差。”
听了这话,另一人点了点头缩了缩脖子。“那倒是,只是这天气实在磨人,眼下又快到了年根底下。”
“哎,还早呢,熬着吧。”
一时无话,两声叹息之后,三更半夜竟起了笛声。四下里悠悠荡荡,吹得百转千回。
“妈的,哪儿来的笛声,吹得老子心里难受。”虽是句咒骂,落音却很轻很轻,攀着那笛声的高高低低,飘向了远方。
院子里一时安静得很。笛声也不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睡着的人吵不醒,醒着的人在这幽静的夜里却听得真。偶尔夹杂着几阵风声,更显得曲中无限悲凉,三两声就能把人的眼泪给吹出来。
这里附近有时候也会有那些流浪乞讨的难民路过,有些拿着胡琴,也会拉上一曲,或者谁家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也会夜里偶尔送殡吹上几声唢呐。甚至附近的大户人家,有时候逢年过节也宴宾客,请了乐伎舞姬来,也会夜里传来些曲子。各有各的味儿,只是眼下这时节,单单飘着个笛子声,显得无依无靠却又不死不休。
“什么曲子啊,这么……哎,让我想起了我娘。”一个守卫吸溜了一下鼻子。
“妈的,谁知道呢,我也是,想我媳妇儿了做得面了。”另一人抹了把脸。这风,要是脸上挂了泪,马上就能给吹裂了。
使了个眼色,另一个点了点头。于是便向屋里小声拉着长音儿喊着:“九爷,睡了吗?没睡给小的说一说,什么曲子啊?这么……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说它好听,却吹的人心里小刀割似的难受,说它难受,却总想伸长了耳朵再听一听这缠缠绕绕的曲子。
屋里沉吟了一小会,传来个声音。“折杨柳。”
“谢谢九爷。”守卫从门口退开了几步,嘀咕着。“怪不得这么搅和人心,哎,是个离别的曲子。”
柳与留谐音,凡别离时,攀折柳枝相赠,可惜故人该去终须去,欲留不得留。
“是啊,那些琴啊筝的,咱也听不懂,还是这些民间的玩意儿戳心窝子。”另一人也低声附和着。
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赠远累攀折,柔条安得垂。
再没了别的话,大家都在这离愁别绪中各怀心思。左一道风吹来了家里老母亲的影子,右一道风捎来了新嫁娘的呢喃。
更漏不知道滴了几滴。曲子缠缠绵绵剪也剪不断。这夜好像就这么想着念着就准备在这笛声中安安静静地过去了。
直到窗子映着屋子里发出了诡异的火光,门缝儿里飘出来些呛人的烟。
“走水了!”守卫回过神儿来。大喊着走水了。
几乎在一瞬间小孙就带着人从回廊尽头的杂役房里冲了出来。一把拽开阿远房子的门时屋里已是烟霾呛人。好在火势不大,只是后窗边的小桌上的烛火倒了,点燃了桌上的纸,又燃了小桌,燃了后窗。房门被拽开,风一下子涌入,火苗顺势就往屋子外面蹿,窜上了天亮得通红。
屋子里春雨端着个空盆,吓傻了站在一旁。阿远趴在一旁写字儿的案子上,一动不动。
守卫上来就给了春雨一巴掌。“你是不是傻了!起火了为什么不喊人!”
小孙拉住了要揍春雨的守卫。“他是个哑巴,脑子平时也不怎么好使,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九爷应该是被呛到了,你赶紧去把大夫请来。”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