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凌从马车上下来时,等候在城主府门前的佣人略过二位将军,率先邀请东方凌进入府里。东方凌伸手指向梁段:“我与梁将军一起来的。”佣人赔笑着转过身子,对章忠民和梁段躬身,说道:“梁将军和章将军也请往里走。”
佣人带着四人走进府门,从倒座房前面的长廊走过,穿过垂花门,沿着庭院中间的石路走至正房门前。站在住房门口的时候,梁段叮嘱东方凌和江南雨:“进屋后记得一个词,心照不宣。事情说破了容易演变成正面冲突。今夜留着周旋的余地,活着回去,我们胜算更大。”
东方凌说:“明白。”
江南雨也点头称:“是。”
梁段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再啰嗦了两句:“这家宅子的主人姓关。一会儿可别慌张地乱了手脚。”
东方凌只知道今夜来城主府里吃鸿门宴,哪会想到城主就是关翁。章将军呵呵笑,略过神色惊诧的二人,推着梁段的肩膀就往里面边走边催促道:“梁将军怎么到了门口驻足不前。让关城主看到了,怕会以为你嫌他的宅子寒颤。”
众人移步至主房,前厅室内的装饰确实朴素。没有都城常见府宅内常见的名画与玉石,或是其他类似的奢靡物品。倒是在两把坐椅中间看到一株挺拔的蓬莱松;东方凌沿着松树向上看,看到墙上挂着干净利落的毛笔字,幕天席地。落笔正是关翁。江南雨小声感叹:“我以为关翁只不过是有点地位的江湖领头,没想到竟有这般地位。”东方凌也随她感叹。
众人听到门外传来稳重的脚步声,然后跟着是一句沧桑有力的呐喊:“梁将军!”众人回头看。关翁便粉墨登场了。
只见关翁身着官服,进屋时两袖飘飘宛如带着清风。关翁的年龄已大,头发夹着白丝,脸上布满皱纹;身体却挺拔如松。东方凌与关翁行礼,不由自主地瞄向关翁的手背,看到了他衣袖下暗红色的印记条纹。
东方凌确定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关城主就是巫师关翁,王副官的姓氏却脱口而出:“王……”东方凌立马吸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她发现自己操之过急,转而说道:“都城王爷府的鸟和名画,与关城主的松树相比真是跌入凡俗了。”众人笑之。关翁呵呵笑道:“都城的王爷,自然都是享乐派的人物。”
东方凌又指着墙上的字问:“关城主住在城主府中,有完整的屋顶与地板。何来幕天席地一说?”关翁负手看向“幕天席地”四字,意味深长地对着东方凌说:“东副官被木头和瓦片蒙蔽了眼睛,忘了支撑我们的仍然是地,抬头望到顶依然是天。我们一直在天地间。故曰幕天席地。”梁段恭维地说:“东副官不提我都没发现。没想到关城主还写的一手好书法。”
众人来到正厅食宴,几人的座位已经摆放整齐。关翁的座位处东向;梁将军和章将军坐在关翁的左右,东方凌与叶恺坐在各自跟随的将军之后。江南雨坐在北向的侍坐。
府里没有歌姬和舞女,梁段便向关翁借一把古琴。关翁令佣人拿来他书房里珍藏的古筝。梁段借着佣人拿琴的功夫介绍江南雨道:“江姑娘曾是晋阳楼里的花魁。论能歌善舞,在崇国称她为第二,谁敢称第一呢?”关翁与章忠民对着江南雨行礼:“幸会。”江南雨撩着头发说:“奴家不才,只有搔首弄姿的本事。”
江南雨笑得巧妙;她的眼神从左飘到右,与二人对上目光后若即若离,装出小女子在权贵面前的害羞模样。最后看向东方凌,又多抚媚地笑了一下。东方凌虽然早就体验过江南雨的本事,当下被她多看了两眼,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关城主和章将军的神色多有些矜持。梁段握住关翁的手腕问:
“关城主觉得如何?”
章忠民用手点着梁段说:
“梁将军,琴还没弹呢,哪来的如何?”
章忠民说完,与二人对视,在不言之后一哄而笑。关翁拍着梁段的手背说:
“没想到梁将军的禁巫队里不仅有右丞相的长女,更有晋阳的花魁。看来崇国最厉害的二位女子都在梁将军的麾下了。”
笑谈间,二位佣人抬上来落灰的古筝。江南雨看到琴首上刻着“燕婉”二字,没有多问;抚琴调音后就弹奏了起来。她在众人面前弹了三首曲子。
东方凌听出第一首是哀歌宫女寂寥悲愁的《汉宫秋月》,第二首是赞颂莲花气节的《出水莲》。前者曲调幽幽,颇有宫中墙里月下的凄凉意境。东方凌想到了江南雨的巫术之名「笼中鸟」,看着眼前抚琴的江南雨,竟不自觉地感到一丝悲凉。可一曲落了,后曲干净,轻重有别的歌调又让东方凌重新振作精神。她的目光落在江南雨的双手,她骨骼分明的纤细手指,有力地竖立在琴弦之上,确实让她联想到只可远观不可近赏的出水莲花。江南雨弹完两首经典的古筝曲目,尽兴弹了一曲《林冲夜奔》。众人没有听过这首,询问她:“此乃何曲?”江南雨答:“王巽之与陆修棠作的《林冲夜奔》。描述的是林冲被高俅陷害,水泊梁山的经历。”“江姑娘还读书?”“虽然不读书,却看过连环画。英雄的故事我都知道。”
江南雨笑着收起古筝,盘算起了「笼中鸟」的伏笔。她装作弹得手疼,舔着指头说道:“好久不用琴,今日连弹三曲,倒是心疼手指。关城主要是不介意,奴家改日再弹给您听。”关翁称“是”。江南雨又对章忠民说:“章将军想听也请随时来将军府。东副官与梁将军应该不会介意坐在旁边一同听的。”章忠民笑答:“听琴不用他们看。梁段要是有意见,你就来我这儿,让他独自回都城去。”江南雨像是没听懂章忠民的笑话一般,微笑着看他。章忠民被盯得发怵,具体地说道:“我要是哪天想听,直接去将军府找你。”江南雨笑着躬身,抬起头时眼神飘到梁段那里微笑着点头。便坐回了位置里。
梁段夸她:“谈得不错。”
章忠民也说:“确实弹得不错。”
江南雨再次站起身,躬身道谢:“谢谢将军慰勉。”
酒足饭饱之后。梁段率先提到了王副官:“不知关城主是否知道我此行来越城是为了何事?”关翁郑重其事地回答:“不知。”梁段说:“我队里的上一任副官王陵,在都城杀人潜逃。根据可靠的情报称,王陵逃到了关城主这里。”关翁呵呵笑问:“梁将军是指,王副官逃来了越城。”梁段笑说:“没错。越城。只不过要找遍越城的街角旮旯,劳民伤财,必不可行。故此,我想请关城主帮小弟一个忙。”关城主拉着梁段的肩膀,故作亲热地拉近身子问:“梁将军需要我做什么?”梁段挥拳打在关翁的肩膀上,微笑着说:“我想请关城主把那守成的队长和管理治安的队长叫上来。我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王陵这号人物。”
梁段只说王副官的事,闭口不提关翁的巫师身份。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王副官的画像递给关翁,关翁盯着画像看了许久,摇头道:“我没有见过。”他说完,又把画像递给章忠民,章忠民也说:“末将也没见过。”
关翁用简洁的语言令下人召来守城的大,小队长,并让佣人把王副官的画像拿给二位队长传阅。梁段看得清楚,自己的画像上没有被做任何手脚。关翁的手腕也好端端地摆在桌上,可惜看不到他另一边的手背。二位队长仔细查看画像,抬起头来时问:“此乃何人?”梁段正向阻止关翁报名,没想到关翁率先开口:“这是何人与你无关。尔等只要告诉我,你们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见过就说见过,没见过,就说没见过。”关翁说得清楚,二人却纷纷摇头:“禀关城主,下官没见过这人。”
这般回答惊到了梁段与东方凌。下午在关口的冲突证明了二位队长与上层消息的脱节。就算关翁提前封口让二人装出不知情的模样,画像上即没有写王副官的名字,关翁也识趣地对“王副官”与“王陵”闭口不提,二位队长浑然不知的模样真实地让东方凌感到惶恐。东方凌朝着江南雨眨了两眼,江南雨心领神会,遮住印记向关翁撒娇:“关城主。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能否让奴家也过一把审问的瘾?”东方凌故意苛责她道:“江姑娘。关城主在与梁将军处理正事,不把你赶到屋外就算是宽容大度。不要得寸进尺,把禁巫之事当作过家家的儿戏!”江南雨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关翁心一软,点头允许了江南雨的请求。江南雨破涕而笑,装作不经意地说:“二位队长可要说实话哦。”
二人说:“绝无虚言。”
江南雨使用「笼中鸟」,把绝无虚言的承诺变成了必须达成的事实。
“你们没有见过画上的人?”
“没有见过此人。”
“画上的人不在都城?”
“据我所知,画上的人不在都城。”
梁段与东方凌汗颜。江南雨摆出俏皮的表情地对关翁笑道:“关城主,奴家过完瘾了。”关翁便让二位队长退下。梁段笑说:“看来王副官不在越城。”关翁说:“看来是这样。”
梁段与坐至章忠民身边。二人在都城共同考取禁巫队将军的职位,说起在都城训练时的点点滴滴,谈及在都城遇到的人和事,聊得盛欢。东方凌把座位让给章忠民,坐至关翁身边,提起了在入城前遇到的巫师:“我们进城前在越城门外的稻田里遭遇巫师突袭。那巫师的帽子上写了一个捌字。不知道那个捌是否是什么组织的名号?”
关翁问她:“东将军怎么看?”
东方凌说:“袭击我们的巫师态度明确,是来索要禁巫队成员的性命。我们初到越城,与他没有私仇。排除他憎恨禁巫队的可能,就是有人指名道姓地要取我们都城的禁巫队人员的性命了。”
关翁看向章忠民问:“也可能是寻着章将军去,却找到了你们梁将军的队伍。”
章忠民喝多了酒,说道:“关城主莫要冤枉末将。我从未在越城得罪过人。”
东方凌问他:“章将军是否忘了,除巫是我们禁巫队的指责?”
章忠民和梁段把酒言欢,根本没空搭理东方凌。关翁呵呵笑,为章将军解围:“章将军也刚来几年,并不了解越城的巫师势力。今日袭击你们的巫师隶属越氏。我与他们打过交道,无非是一群从各地被追捕至此的巫师抱团取暖。”
“越氏?”
“宫里的娘娘以氏相称。他们学来,自称越氏。意为以越城为家,同为一氏。”
“那我们是杀了他们的家人?”
“他们也许会那么觉得。”
东方凌盯着关翁问:
“关城主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关翁慈祥地笑道:
“我是他们的父母官。他们是我的子民。”
“我亲眼见过的巫师里,只有一个没杀过人的。巫师犯了罪才会受到惩罚,禁巫队的成立不过是寻求与他们匹配的力量,确保对他们的制裁正确实施——可如今巫师们却猎杀起了禁巫队的人,可算是目无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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