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纪堂就算一夜做十个梦,梦里有百个景象,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场景。
刘家和白家说有世仇也不为过,沧澜两大米商斗了三四辈人,高高低低像跷跷板的两头。曾有那么几个时候,有一方觉得自己赢定了,可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岔子,不是死灰复燃就是中天蒙雾。
六湖商会有他没我,百余年你来我往,只说沧澜的米界,这两位头家的碰面堪称是历史性的一刻。
刘鸿英发有凌乱,与收不收拾无关,真要是齐整了反而让这一脸的沉暗更加触目。白纪堂也好不到哪去,偷偷摸摸过日子,每每想起往日不管是何种神情都能在瞬间冰得像板。
乍一见面,二人的目光都有躲闪,刘鸿英时而凝着桌角,白纪堂总是瞥着茶杯。门外一声鸟叫,都能引起一阵抬目,有个家仆走过,目光也能随上几分。
“刘……”
“白……”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
“白头家先。”
白纪堂扶了扶头上黑巾,“刘头家此来,谈公事还是私事?”
“谈米事。”
白纪堂强出一笑,“希望不要向父辈们那样,每次都面红耳赤。”
刘鸿英淡淡一笑,“面红耳赤倒也没什么,遗憾的是父辈们不是为了米而吵,而是为了六湖商会的利益、大局小局的牵连。”
“是啊,米已经多少年不再是米事了。”白纪堂叹了一声,“可是米,明明就在我们手中,这些年一会儿是他的刀一会儿是他的子。鸟食谷尚且腾飞,人食谷只为了捧鱼。”
“纪堂所言深在我心。”刘鸿英发微垂、声掷地。
各自的变化二人都看在眼里,从前白纪堂是出了名的傲慢,当年被金谷行收拾得都快丢了底裤,他也能扇着扇子不往下看;刘鸿英则素来飘摇,一山望得一山高,本以为高瞻远瞩,最后却一峰障目。
而此时此刻,两个四十出头原本完全不同的人,磨了又磨之后何止是相似,甚至都能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样子。
刘鸿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微咳几声,“我在想,米能不能不再是鱼的附庸,能不能让天下重新看待米,能不能把这一路的激愤化作雪亮的刀刃!”
“不止要有刀刃,还要双手执柄!”
听到这话,刘鸿英猛然抬头,正对上白纪堂略略眯起的目光,“然也!”
“鸿英,你心可有策法。”
正在这时刘鸿英探手入袖,抽出那卷培植之书,“此非刘家之物,握着它徒增罅隙,既要双手执刀,稻香园的力永远属于稻香园。”
白纪堂摇了摇头并没有接,“既是合力又何必分清谁发多少力,只要你我两家莫再空耗,一本培植之法算得了什么?我有拳术你通腿法,不再拳脚相向的时候,我们该学着一起无所不能了。”
刘鸿英微有诧然的目光一闪而逝,回了回神,直言道:“眼下的金谷行只剩下澜北三十六仓,六湖商会全然不顾。”
“鸿英,三十六仓绝对还没到打开的时候,一旦开了,意味着我们对米市失去控制。更重要的是,没有它来平衡米价,一旦出现米价暴涨的局面,户署也不会放过我们。”
点头之际的刘鸿英,内心一阵喟然,多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开澜北三十六仓快被刘家逼死了。
“当初一下子出了太多米,不开三十六仓后续难继,你那边可能出来一补?”
“老兄,稻香园这几年的产量你心里还没数吗?”
刘鸿英脸色有点红,但却也没有太大的尴尬,“过去的嘛,不提过去了,那你北面的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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