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笑月楼,是虎丘山下的第一酒楼,最新的蓝衫案就发生在这里。清晨时分,杂役小厮发现他们的二掌柜易辽源倒在酒窖里,整具尸体被泡在酒里,一袭蓝衫挂在最高处的酒桶上。所有的酒桶都被打出洞眼,笑月楼至少几年都没有私藏珍酿可卖了。
杜郁非先去殓房看了尸体,意外地发现易辽源身上肌肉结实,手掌骨节粗大,似乎是个长期握枪的武者。
他站在酒窖里,将自己替换成死者的视角——夜间身处原本就昏暗的光线里,被勾魂使者悄无声息地靠近。只是,凶手为何要把尸体浸泡在酒桶里呢?酒窖平日里是关着的,有人进去制酒,大门也是随手关闭,而酒窖也并没有凶手破门而入的痕迹。另外,凶手毁酒的行为又是为什么?看完酒窖之后,他又去看了临时存放尸体的房间,他对苏州府这一举动有些困惑,按理说这种大案尸体应该去府衙的殓房才对。
他慢慢走出酒窖,外头笑月楼的大掌柜一直耐心地等着。杜郁非问道:“张老板,尸体为何不让仵作带走?”
张老板道:“府衙来人关照说,您今天可能来现场查看,不劳烦您跑两块地方,所以把尸体留在这里。而老易在我们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也想为他的后事尽一份心。所以灵堂也摆好了。”
杜郁非想了想道:“你们店和南京德兴馆有来往吗?”
“没有什么来往……但店里有几个南京的伙计,他们好像曾在那里做过工。”
“包括易辽源吗?”
“不,老易虽然是南京人,但他之前该没在酒楼做过。他之前是在军队里做的,只是年纪大了,所以退下来。他在靖难的时候就和我认识,兵荒马乱地,曾经救过我的命。”
杜郁非眼睛一亮,这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和死者关系密切的人:“他是谁人的部下?”
“他是那边的兵……后来投降了北面,最后听说是在二皇子朱高煦的麾下。但这只是说着好听,其实他只是个小官。”张老板回忆着道,“他有个老上司倒是挺有名的,是汉王手下的猛将韩青阳。
杜郁非眯起眼睛,心思急转,又问:“关于蓝衫,能让你想到什么?”
“世面上最近常传说的蓝衫鬼,是不是就是说的这蓝衫?”张老板苦笑道,“这我就完全没头绪了。”
杜郁非道:“你在苏州府里有认识的,靖难老兵吗?能不能替我找几个来。”
张老板点头道:“这当然可以,但大人若是办案,这个找府衙的人帮你不就行了?”
杜郁非笑了笑,只是道:“我知道你们酒楼也有客房,如果方便给我两个房间可以吗?你不会因这事不做生意吧?”
“当然没问题。”张老板笑道,“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
鉴于手上不仅有蓝衫案,还有胡濙给的任务,杜郁非在苏州必须有个落脚点。另外杜郁非还有个想法,既然凶手在杀了俞浮生后,轻易又捕杀了钱少龙,说明凶手在行凶后仍然在现场附近徘徊。比如现在,距离上次行凶不过十个时辰。
在杜郁非安顿下来时,苏州府衙派人来请他,参加刑部给他准备的洗尘宴,但被他婉言谢绝,他重回酒楼大堂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笑月楼的大堂分三层,一楼有评弹表演,正弹唱着铿锵悲壮的“林冲踏雪”,二楼和三楼都能边吃边看。
这里的生意不仅没有因为凶杀案变淡,反而在今夜是越发红火。人们都爱看热闹,即便不能去现场,也想尽量靠得近些,打听到一鳞半爪,就能回去后向邻里吹嘘。大堂内二十多桌酒席,光对凶案的描述就有三个版本。最流行的当然是恶鬼杀人的说法,甚至有人将凶手描绘成蓝发蓝袍专吃人心的女鬼。唯一遗憾的事,酒桌上没有镇店佳酿“福醇酒”。
杜郁非坐在三楼角落的位子,视线可以控制所有区域,同样效果的位置在整个大堂只有两个,另一个和杜郁非同在三楼,是一老一少。老的是南京府衙铁面神捕万长空,刑部从六品的主事,在任上已有三十年。杜郁非认得对方,因为几年前他曾以泉州刑部主事的身份到过南京刑部。对方怔了一下,显然也认出了他。
两人视线交错而过,杜郁非发现对方一直在注意一楼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那人点了道苏州名菜松鼠桂鱼,明明是一个人却放了两个杯子。杜郁非招手叫过伙计,询问那人是否是常客,但伙计对那男子并无印象。他目光瞟向对方的桌下,有个长形包裹斜放着,是兵器吗?
不知不觉到了亥时,酒店里的评弹停了,大堂曲终人散。伙计开始打扫部分桌椅,但对还没结账的客人并不催促。
玄衣男子起身,将杯中酒水洒在地上,双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后把一锭银子摆在桌上,昂然四望道:“各位守在这里也有一个晚上,真要等某家要走了才动手吗?”他这么一站起,其他人才发现这家伙非常魁梧,身高足有八尺,脸上五官棱角分明,浓眉环眼,不怒自威。
铁面神捕万长空高声道:“我们在此守候一晚,只是为了不伤及无辜。我乃应天府万长空,今日来此缉拿蓝衫案的凶手。闲杂人等回避!”
此话一出,那些还带醉意的食客立即起身走人,而店外不知何时已经聚集有十多名捕快,将酒店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杜郁非不由觉得颇为诧异,万长空怎么会知道凶手一定会在今晚来此。凶手明知有埋伏,却在此吃酒大约一个时辰的理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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