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县张家老店的天井大院，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院中央的大槐树上点点滴滴有水珠挂下，树下黑糊糊地躺着一片东西。
县仵作皱眉看着四周围观的人群，带着口音高声道：“你们咋当差的，那么多人在边上支歪，咋干活？一霎尔有府里的大人来，这样子是都不想当差了？”
两旁的衙役苦笑着再次赶人，其实并非他们不想禁止围观，无奈这是家客栈，来往的人本来就多，而且不知为何最近入住的更多是江湖人。
陆续有更多公差到达，终于将院子清空了。仵作看着树下被鲜血浸透的泥土，小心勘察了一下地形，然后找了个位子靠近树根处的尸体。
这是一具奇怪的尸体，身子被分为两段，确切地说树根下只有半截身子，另外半截挂在两丈高的树杈上。借着微亮的天光看了看，似乎是个中年男子。尸体切口处平整光洁，形状却是弧状。若是目测这圆弧的直径，只怕有两尺长。若真是被人一下分为两截……这得多大的力量？但也正因如此，这满地的鲜血倒也很正常。
“怕什么来什么……这才入正月，已是第二件案子了。人家是初四迎财神，我们是迎阎王。”仵作退后两步找了个地势略高的地方，在稍远距离观望现场，被鲜血染红的泥地上隐约有个月牙形状的痕迹，那月牙的大小直径约有两尺长。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更多的公差聚集张家老店，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差官捕头们众星捧月般的围着个叫李楷的主事，但这个李楷却对一个平民打扮的灰衣男子毕恭毕敬。
边上有差役小声问仵作道：“大叔，刑部的李主事什么时候对老百姓那么客气了？”
“你懂个屁。上差……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上差，大人物是不用穿官服的。不过也奇怪，正月里的居然有那么勤快的上差。”仵作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上差招手叫自己，赶忙低头哈腰地凑上前去。
“这里几点几刻发现的尸体，你把尸检情况说一下？”灰衣人说话和蔼可亲。
“尸体分两块，地上的是下肢胸腹以及左臂。挂在树上的是右臂、右肩、脖颈子和人头。尸体上只有这么一处致命伤口，其他的摔伤碰伤都是此人被斩后造成的。”仵作一面递上尸检记录，一面口齿清晰地说道，“树根处的泥土全被鲜血染红，院子里多处有凌乱的脚印，有两组在树下，其中一组脚印是死者的。可见死者曾经和凶手在树下打斗。尸体切口处平整光洁，呈圆弧状。”
“根据你的经验，死者死于何种凶器？”灰衣人又问。
仵作皱眉道：“这不好说，若说是刀剑，普通的刀剑不可能一下剁开那么多骨头。即便是宝刀，这又是什么招术？说不清啊……哦，在现场周围没有发现其他痕迹，小人只能猜测，即便有争斗，也是匆匆开始匆匆结束。而且凶手应该并未受伤。”
灰衣人道：“你看得倒是仔细。”
主事李楷凑近了道：“三天前也有这么一起案子，死者是东面离别社的大头领叶十方，江湖人称大杀十方。而这次……刚刚弄清了死者身份，是天涯会的蒋楠。两人皆是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若真要轻松格杀他们，并且全身而退，那凶手的武功要高到何等境界？”
灰衣人皱起眉头，问：“蒋楠，他是天涯会的？我怎么记得是大内的侍卫？”
李楷道：“天涯会，本就是由京师里的官宦子弟组成的帮会，蒋楠现在领着什么缺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天涯会的人。杜大人，你说这……会不会和武林大会有关？”
“如果有关，那死的绝不是最后一个。”灰衣人沉吟片刻，“让人把尸体运回县衙，我稍后带人去看看。”
“这么说，大人愿意帮忙？”李楷惊喜道。
灰衣人好笑道：“说得好像你就可以撒手不管了似的。我来泰山参加武林大会，若有机会当然可以帮你一把。但这也仅仅是说，若有机会。”他正色道，“平日里，我可是公务在身。”
“是……是……您是不知道，这武林大会让上至济南府，下到泰安县有多大的压力。打个比方，一群带刀剑的大爷大妈，到你家里开大会，谁受得了？”李楷了解对方的脾气，话是这么说，其实就是已经接手了。他对边上差役使了眼色，立即有人送上一本案情卷宗，卷轴下藏着个厚厚的信封。
一身灰衣的杜郁非接过信封，看着登高取尸体的众人，轻轻叹了口气。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却是明白的，只有一种功夫能造成这样的伤口，那就是修罗宗卢岳的“修罗乾坤斩”。而天涯会和修罗宗，还真是有不少过结。面前两半尸体终于放到一处，慢慢卷入裹尸布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仵作带头向着尸体拜了几拜，准备将其运走。嘭！砰！街面外一大早的放起了鞭炮，引来众官差一片咒骂声。
这是第二个死者啊……杜郁非算着日子，正月十五泰山之巅举行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一庄二社三帮四会五联盟六大派，全都会派代表参加。那么多江湖人在一起，注定会有乱子。这才年初四，棘手的事已接二连三。
“为何不见天涯会的人？”杜郁非问。
李楷道：“这的确奇怪，听客栈掌柜说其他人要年初五以后才来，说来这是春节，分头行动也属正常。不过，离别社的人住在丰收客栈，您若想拜访可去那里找他们。带头的是个叫李婉柔的女人。叶十方的尸体在县衙殓房。”
“这次大会还没开始，就死了两个大人物，之后会很忙。我对地方上只有一点要求，一旦听到凶案发生，必须第一时间到达现场。”杜郁非微一停顿，笑道，“放心，我不是让你们拼着身家性命去卷入是非。但真有特殊事件发生，我们的仵作要先一步看到尸体。”
“请大人放心。”李楷恭敬道。
“我也有事要你帮忙。”杜郁非从怀里拿出两幅人像，一男一女，说道，“若是见到此二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这是和本案有关？”李楷问。
杜郁非道：“无关，我能说的是画中女子身份尊贵，男子则极度危险。告诉兄弟们，遇到他们千万小心。”
重新巡视了一遍案发现场，杜郁非才离开张家老店。李楷以“铁手”神捕之名行走于江湖，并非碌碌之辈，他不会看不出伤口的来历。把案子交给自己，难道真是怕了修罗宗？杜郁非皱着眉头走出客栈，外头街面上弥漫着浓厚的鞭炮味，吃公门饭的人，真是要从年头忙到年尾吗？
李楷目送他离开，将画像收入怀中嘟囔了一句：“梦星辰，这厮真的要来泰山？江湖真是从来不缺不怕死的新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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