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园是金陵城里的老楼了,有数十年的历史。”小船慢慢驶向鹿园的画舫,吕征认真介绍着自家情况,“我们的老板是吕灿,嗯,他是我的叔父。云霞在楼里有不少年头,是我们自家培养的姑娘。”
“你昨晚在船上吗?她也在吗?”杜郁非问。
“都在的。”吕征指着周围水面上的花船,慢慢道,“你看看这场面,十年难得一见的正月灯会,三千粉黛选花魁。不论哪家楼子都不甘落后的。”
“这花魁选拔,是怎么个玩法?”杜郁非笑问。
吕征道:“在金陵城一共有七十二家园子参加,外府的有三十六家,一共一百零八家园子,各自推荐一个花魁,总共一百零八佳丽。从小年开始,欢宴就已开启,各家的花船画舫在秦淮河上公开表演。按照每日各家的人气做一个初选,前五十名的佳丽进入正月初五开始的正赛。到初十的晚上,也就是今晚,会挑出十二人得到金陵十二钗的名号。到正月十一时,十二钗齐聚天宫舫同台表演。正月十二早上,会宣布谁是“秦淮八艳”。到正月十五,最后剩下的三甲将进行最终表演,由退休的朝廷大员当场选出花国三甲,排定状元、榜眼和探花。”
“选拔的方式是?”杜郁非有些不明白。
“每晚花魁都会在河上表演,各自的金主、知己给她们捐银子,谁得到的金钱最多,谁就胜出。”吕征慢慢道。
杜郁非恍然道:“放银子的地方,是不是花船外有人守着的那几个元宝状的箱子?”
“不错。这个法子听着公平,其实对大院子是很有偏向的。”吕征道,“您想,那些实力原本就强的院子,她们的恩客拔一根汗毛,也比老百姓的腰粗,怎么都不可能在十二强之前出局的。但真到了八强,那就是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你说得有理。那今日是初十,晚上就决出十二强了。”杜郁非远远看到了鹿园的画舫,话锋忽然一转,“云霞在花船上属于什么位置?昨日午夜,她有没有回房?等到了船上,你必须给我查明。”
“是。”吕征抱拳一礼,转身命小船靠上画舫。
这是杜郁非到应天府刑部报到的第三天,连住处都还没定下,直接住在签押房的休息室里。刑部主事陈云生原本不想将案子给他,但整个刑部都在背后议论这个青年的升迁,且杜郁非来京师之前,在福建就以擅长办凶案闻名。陈云生索性顺水推舟,看看这个青年到底有何本事。
作为本地的名园,鹿园侍女的相貌气质自然出众,船体的布置比玲珑坊的更典雅大气。鹿园园主吕灿和杜郁非寒暄了两句,就将相关事宜交给了吕征。吕征也不推辞,直接带差官们前往云霞的房间。一路上有不少莺莺燕燕经过,个个睡眼朦胧、玉肌微露。
房间位于画舫尾部,是最靠近侍女和杂役的一间,可见云霞在鹿园的地位并不高。
“昨夜丑时左右,所有宴席都散了,云霞和其他人一起回的房间。”吕征指着屋前的一个婢女道,“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婢女小艾。”
杜郁非推门进入云霞的房间,里面的被褥并未打开,桌上有着一壶陈酒,但并没有下酒菜。他问小艾道:“她嗜酒?”
“回大人话,云姐谈不上嗜酒,只是借酒劲睡觉。大家忙了一晚,精神很亢奋,很难马上睡着,所以姐妹们会用些办法让自己快点睡着。”小艾轻声回答。
“她死时身着大舞裙。”杜郁非道,“她晚上穿那么大的裙子回屋?”
“不,云霞姐回屋时候没穿那舞裙。”小艾回答。
“你确定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她的?”杜郁非又问。
“我送她回房,问她是否还要我卸妆,她说不用了。”小艾眼睛一红,“然后我就回房休息了。”
“你的屋子在?”杜郁非问。
吕征道:“转过这条回廊,便是侍女们的宿舍。这几天通常是午后才开工,所以没人发现她不见了。这间屋子的东西没人动过。”
杜郁非点了点头,他目光扫过房间各个角落,在酒杯边的座位坐了坐,然后走出房间,跨出一步望向船外的风景。这里的视野不错,直接能望到两边的码头。杜郁非忽然走到左面的船舷,栏杆扶手上有一小处掉了漆。他探头望向船身,靠外的位置大约有碗口大的一处碰撞痕迹。在那个痕迹外,有三道清晰的划痕。杜郁非比画了一下,仿佛是三根手指的抓痕。一阵河风吹过,他按住官帽缩回身子,微微吸了口气。
这时,严梁快步过来,小声说了几句。
杜郁非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对吕征道:“你没有说实话,我不知道事情到底和你们鹿园有没有关,但你没说实话。云霞昨晚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不是小艾。至于是谁,你最好老实告诉我,以示清白。”
吕征面色微变,犹豫了一下,苦笑道:“说老实话,我们鹿园真不知道云霞出了什么事,也并没掩盖什么。”
杜郁非点头道:“那就说实话。”
“见云霞最后一面的是我们的少当家苏姑娘。”吕征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悄悄递出道,“我们苏姑娘是一定要跻身秦淮八艳的,这几天不能传出任何乱七八糟的消息,也不能让任何事影响她的状态。”
“人命关天。”杜郁非不接银票,打断他道,“吕先生,你希望我在这里和她谈,还是我带她去衙门?”
一旁的严梁看着银票偷偷咽了口唾沫,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爷们是真不好钱。
杜郁非在吕征的指引下登上画舫的顶层,来到花魁苏月夜的住所。这里有着空旷的露台,以及雅致的精舍,但杜郁非一踏上露台就皱起眉头,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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