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郁非先和刘勉去了广平巷的河岸。
“一大早岸边的居民发现尸体在乱草里。锦衣卫比刑部早到现场,所以这个案子刑部没有记录。我是第一批到这里的。”刘勉指着一片石板路,“尸体被整理过,衣衫整齐,连头发也不乱。”
杜郁非脑海中浮现出老百姓发现女尸的场景,微微皱起眉头,眼睛扫向河岸远端。河岸另一边不少妇女正在洗衣,几个孩子在一旁玩耍,这边根本没人靠近。“至少几个月里都没人敢来这边洗衣服了。”他低声道。
“这你放心,京师的老百姓易被惊吓,但也很健忘。很快大家就会忘记这件事。”刘勉回到船上示意手下开船。
黄昏时分,并不宽阔的河道上船只繁忙穿梭,两边街市的叫卖声,河面上花船的嬉笑声,不时传到耳边。不多时,远处大报恩寺巨塔的轮廓慢慢浮现,雄宏的钟声悠扬传来。
这是杜郁非第一次看到那么高的佛塔,不由惊叹道:“去年开始建塔,才这点时间就那么高了?”
刘勉颇为自豪地道:“不要太诧异,这佛塔的高度还不到一半,等建成了你再来看。”
“十多丈高了,还不到一半?”杜郁非啧啧称奇。
这时船又靠近了些。
刘勉道:“这才几层?这座塔要造九层的,如今才三层半,只能算打好地基。”他指着前方的河水,又道,“我们猜测,郑娉婷就是在那边失踪的。”
“那边是酒肆,没有人看到什么?”杜郁非问。
刘勉回答:“虽然案发时周边很热闹,但的确没有人看到凶案。如果有,卷宗里我会记录。”
杜郁非认真看着四周的情况,忽然问道:“有这个区域的地图吗?”
“有。”刘勉皱眉,向后招了招手,有手下递来一张秦淮河的地图。
“你们居然随身带地图。”杜郁非笑问。
刘勉笑而不答。
“可惜地图不够具体。”杜郁非指着地图道。
“很具体了啊。”刘勉看了眼地图,“你还想要上面有什么?”
“沿街店铺的名字和种类,最好再有民居里大户的标注,以及……”杜郁非道,“曾经发生过什么案子。”
刘勉皱眉想了想,笑道:“的确最好有这么张图。我会让衙门里的主簿们研究下。”
“笔有吗?”杜郁非又问。
“有。”刘勉又招了招手,有人递上笔墨。
杜郁非将地图在甲板上铺开,将郑娉婷案发的地点和尸体发现地标出,又画出了云霞案的两个地点。他低声道:“通常只有两个案子很难确定凶手的活动范围。但因为尸体发现的地方不同,因此就多了两个位置作参考。”
刘勉见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问道:“这代表什么?”
“我爹说,这个圈的范围是凶手用脚走的活动区域。”杜郁非低声道,“但凶手如果是用船,我们可能就要有更大的布防。”
刘勉道:“行,我们就试试看。”
杜郁非指着远处的大报恩寺,问道:“那么多轿子去寺庙,但寺里不还是工地吗?”
“香火灵验自然拜的人多。”刘勉回答。
这时有灰衣人上前施礼。
“密探我帮你调来了,田七。你要多少密探,他都会帮你找到。”刘勉介绍道。
杜郁非看着田七那张毫无特征的面孔,点头道:“那么关键的地方交给锦衣卫,外围布防的事给刑部。”
丝竹声悄然而起,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纷纷亮起花灯。不多时,随着红霞渐隐,秦淮河化作一片灿若星汉的世界,缤纷闪耀,幻若天宫。
杜郁非和刘勉来到鹿园,他们要了一张露天的桌子,由此展望整个河道。鹿园的红粉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节目,云霞的死亡对她们没造成一点影响。
“如果有秦淮河上所有选花魁的花船各自的表演时间表就好了。”杜郁非笑嘻嘻地看着刘勉。
刘勉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拿出一份清单,摊在桌子上。
杜郁非赞叹道:“锦衣卫还真是什么都有。”
“和锦衣卫没有关系。”刘勉低声道,“这是我办差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打无准备之战。”
“所以你到刑部前也调查了我。”杜郁非道。
刘勉没有回答,而是示意杜郁非别说话。
整座画舫也安静下来,然后轻轻柔柔的丝竹声缱绻而起。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轻轻柔柔的几句,抑扬顿挫,百转千回。有人小声抽泣,更多人在大声喝彩。
“那么早花魁就出场了?”杜郁非听出这是苏月夜在抚琴歌唱。
“今晚是选金陵十二钗的冲刺表演,有机会的候选人有十五六个,每条船表演半个时辰,你说要多久?自然要早早开始。苏月夜人气很好,但毕竟是新起的花魁,她被安排早于其他花船出场也是意料之中。”刘勉眯着眼睛,手指敲着拍子,“这首《生查子》,也算是符合鹿园失去云霞的事,由她唱来丝丝入扣。”
“大同周大爷赏银一百两!扬州包老爷,赏银三百两!博陵崔公子赏银一千两!”画舫的小厮此起彼伏地高叫着。
“都是有钱人。三百两省着点用,都够人用两辈子了。”杜郁非扫了眼苏月夜表演的舞台,目光转回秦淮河,心里默念着那几句“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刘勉不知他为何情绪低落,皱眉起身巡视了一遍画舫。忽然远处响起轰隆一声,刘勉顿时不管杜郁非,甩着发福的身子奔上小舟,小船立即如离弦之箭般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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