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刘勉恭敬地站立一边,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华丽的飞鱼服,默然翻着卷宗。此人为锦衣卫千户苏晋南,是在太祖时期就加入锦衣卫的老臣子,即便是指挥使纪纲,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老头子先是看了这两日的办案记录,又翻看了永乐十年四月“鹿园画舫大火”的卷宗。卷宗里关于那场大火的描述非常简单,只说他们死于意外大火,并记录了死者名单。唯一的目击者,是秦月儿的侍女云霞。她说,段星辉要秦月儿和他私奔,随即就开始争吵。两人发生厮打后,碰翻了屋内的油灯引起大火。
苏晋南合上卷宗道:“这里只说了段星辉和鹿园有仇,但这无法解释他为何要杀郑娉婷,为何选在此时杀云霞,为何要在昨晚杀李锦瑟。去年四月大火,去年九月他在大报恩寺登记入住,为何会选在今年下杀手?”
刘勉低声道:“属下以为,凶手可能不止一人,但目前我们能关注的只有段星辉。离开南京的道路我们贴满了他的画像,就怕他不走潜伏下来。”
苏晋南道:“如果他是正常人,早就该离开南京城了,但他不是。这世上有些疯子就是如此。小刘,我们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点。杜郁非怎么看?”
刘勉道:“杜郁非认为,不论段星辉为何突然开始杀人,但他和鹿园有大仇,这是可以确定的。所以我们只要盯着鹿园,就能等到他。”
“鹿园的女人们当然可能最危险,但若他去杀别的人呢?”苏老爷子喝了口茶笑道。
“他说我们既然不能停止选花魁,不能禁止歌姬们穿大舞裙,不能派卫兵去每座青楼站岗,就只能盯着鹿园。他正在做这件事。”刘勉苦笑道,“他希望锦衣卫负责河道上的警戒。”
“他反而指挥起你来了。”苏晋南哈哈大笑。
刘勉摸摸鼻子道:“他的确比我擅长分析案情,而且所有的做法皆使人信服。您老教过我,做事要听内行的,才会有成绩。”
“你倒是听我话。”苏晋南摆手道,“我们派兵封锁地下水道,然后每个河段留一条船的卫兵,是可以做到的。”
刘勉领命退下。
这时另一侧小门出现了一道暗影,老头子小声道:“鹿园那件凶案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属下不知,但不论如何,属下会守在小姐身边。”暗影回答。
苏晋南皱眉走出屋子,忽然露出微笑自语道:“那两个娃娃碰面了啊。”
鹿园的生意冷清了不少,所有人都在担心,不知何时那个杀人狂就会从水下冒出来。那些多情的公子,风流的客商,昨夜还信誓旦旦、山盟海誓,今日就一个个都消失不见。
杜郁非受苏月夜邀请到天台上小坐。他看着那优雅绝美的面庞,笑问:“为何还不离开秦淮河,是觉得自己还能赢?”
苏月夜道:“有人建议当家的带姑娘们回自家园子避风头,但吕大先生怎么可能放弃金陵十二钗的红利?他可是一个连死人债都要追的人。”
“我又查了云霞的屋子,她不是被人拖下水的。船舷边撞击的痕迹有假。”杜郁非忽然道,“而且云霞的梳妆台没有动过,她晚上没有重新化妆。”
“你是说她不是水鬼杀的?”苏月夜皱起娇俏的鼻子。
“是的,尽管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但是我猜……”杜郁非笑了笑,“应该是船上人做的。”
“身为衙门里的大人,可不能胡乱猜疑,模棱两可的话不能说,捕风捉影的事不可做。”苏月夜笑了起来,眼波流转荡漾得秋水天长,“不过,我还真好奇你怀疑的是谁?”
杜郁非看着对方的美眸,低声道:“值得怀疑的人很多,也许是平日里和她相处不睦的小婢;也许是阻碍她离开鹿园的吕灿;也许,是某个被她抢了客人的歌姬;又也许,是和她相识已久,却早已形同陌路的你。”
“也许,不作数的哟。而且凶手难道会是女人?那么大的力气,绝对是个男人。”苏月夜微笑挪了挪桌上的小碟子,“尝尝如何?”
面对如此殷切的佳人,杜郁非无从拒绝,尝了几口点心,由衷赞道:“鹿园的厨子远超普通馆子。”
“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小婢在旁插嘴道。
杜郁非眉头轻扬,抱拳道:“这可真是唐突了。”
“反正今天也没客人。”苏月夜淡淡看着冷清的画舫,“既然杜大人在此保护我们姐妹,替你做些点心是应当的。若大人不去别处,看月夜为你舞上一曲如何?”她眼中闪过些许期待,以及一丝担心。
杜郁非不禁奇怪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微笑点头。
苏月夜回屋换衣,边上小婢嘟囔道:“这个当差的一直在暗指我们是凶手。小姐,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而且姐姐你今晚还有大事要做,既然没有客人打扰,就应该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才对。”
“你不懂。”苏月夜并不解释,“来,帮我补下妆。”
三年前,苏月夜依旧沉浸在姐姐离去的悲痛中。她去栖霞寺进香,遇到一个道人替她算了一卦。道人直言无忌,告诉她今生难见姐姐,但仍有机会和真命夫婿见面,见面的地点就在金陵。
会是真的吗?苏月夜戴上心爱的耳环,拉开抽屉,里面露出一柄短剑,剑锋映照着青春动人的面庞。她幽幽叹了口气,只是见了又能如何?可惜当时没有多问一句。
杜郁非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刑部的官差不断过来禀告调查的进展,忽然杜郁非眼前一亮。
苏月夜怀抱琵琶,一身白色的舞衣,配有蓝色的丝带,红裙及地仿若流云,如出尘仙子款款而来。她远远对着杜郁非深深一礼,玉手一拨,琴声绕梁而起。叮叮咚咚的琴声,时而悠扬,时而铿锵,时而温婉,时而狷狂!
杜郁非看着对方的舞裙,脑海里骤然闪过一些凶案的画面,隐约把握住了什么。
忽然,苏月夜开口唱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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