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天色苍茫,放眼望去似乎将有大雨倾盆。然而,这样的阴霾已有几日,并无一滴雨水落下。受困于土木堡的二十万明军,已经断水三日。
樊忠出营不过五里,扫视着周围的军士,心里越来越烦躁。
这明明说好的,御营和中营率先取水,怎么左营前营的不分先后来了?诚然,大军已经断水几日,每个人的嗓子都冒烟了,但大军就在瓦剌铁骑的眼皮底下,这样下去是要出大乱子的。
副将万强小声道:“大人,咱们再不快点。怕是弟兄们等急了。”
樊忠一带战马,小队向前急行。忽然远端有人急叫他的名字。
“是袁彬?他在喊什么?”樊忠皱眉问。
万强仔细听了听道:“似乎是叫我们不要……不要向前?”
樊忠皱眉道:“让他过来!”
万强向前几步,招呼那叫袁彬的校尉到近前来。他态度颇为客气,只因这个袁彬乃锦衣卫世家子弟,因为被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排挤,才落到现在这个位置。
“为何不要向前?”樊忠问。
袁彬抱拳道:“禀大人,南面河边出现瓦剌埋伏,已对我军造成杀伤。”
樊忠浓眉锁紧道:“这不可能,就在先前瓦剌使者入营求和,圣上已下赦旨接受和议。如何说变就变?”
袁彬道:“属下一早刺探前敌,瓦剌军队的确曾退出沿河防线。但谁知,不多久又无声无息的回来了。如今前头取水的弟兄死伤惨重。樊大人不可再向前。”
可是……樊忠看着两边路上,其他各营的人马正乱哄哄地向南取水。那些军士许多连武器也没有拿,只带着水壶水桶。
突然,前头响起迅疾的马蹄声。樊忠和袁彬同时变色,这是瓦剌铁骑的声音!
“这是……”万强话到一半就身中数箭倒地。
紧接着,弓矢如蝗而至!樊忠舞动铁锤,却还是中了一箭。
“干……”他骂骂咧咧的后退。
周围各营的军士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成为箭下亡魂。而爆豆般的马蹄声,从周围压迫而至,伴随着一起的还有瓦剌人刺耳的呼啸声。
樊忠、袁彬急匆匆向大本营跑,不明就里的明军仍有许多在出营取水。尽管樊忠和袁彬一起大声疾呼,却是止不住混乱的场面。前方逃回的军士和营里拥出的军士推搡在一起,很快就自相踩踏。
瓦剌骑兵左右夹击,很快突破前营。中营的驸马都尉井源率军杀出迎敌,樊忠和袁彬举兵器拼命厮杀,无奈不能止住大军的颓势。
瓦剌阵中杀出一名黑甲黑马的大将,一狼牙棒把驸马井源击落马下,瓦剌士兵一拥而上,井源死于乱刀之下。
黑甲大将高举兵器大吼一声,更多的瓦剌士兵从后方杀至!
明军节节败退,恍惚间,居然有瓦剌军队从后方杀来。他们难道突破了左右两处大营?那御营岂不是危险了?所有人心里只有大势已去四字。
“回御前,保护圣驾。事不宜迟!”袁彬拉住樊忠道。
樊忠点头,带着自家十余个弟兄急奔御前大营。而他们向里跑没多久,瓦剌骑兵就突破至中营。数万明军经过多日的折腾,早已身心俱疲。到如今,竟连一战之力也没有。
突然从右营方向冲来几个瓦剌骑兵,那些家伙显然已杀红了眼。手边挑着一个老者的人头,正是兵部尚书邝埜。
这,这是……袁彬和樊忠面面相觑,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我们有二十万人啊!
袁彬愤怒地冲向敌骑,绣春刀寒光闪闪,连续斩翻三个瓦剌士兵。
樊忠配合他指挥兵马掩杀过去,这才夺回邝埜的人头。
袁彬抱着老人的头颅,眼中热泪滚滚。既是哭兵部尚书,也是哭这修罗场般的沙场。
樊忠眺望四周,前营、左营、中营皆已起火。他不由愤然道:“若非王振,怎会如此?”
袁彬深深看了他一眼。
樊忠板着脸道:“难道不是?此战之后,必须清君侧。”
“樊将军,你以为我们还能活过此役?”袁彬深吸口气,紧了紧手臂上的绷带,加快脚步道,“无论如何,护驾要紧!”
这一路上到处是尸体和残肢体断臂……士兵的,大臣的,太监的,倒在血水里并无贵贱之分。只是目光所及皆是大明子弟,瓦剌人的尸体几乎一具不见。
“李贤大人……张辅大人!”倒塌的辕门下,袁彬忽然看到了太师张辅和李贤。
老太师张辅奄奄一息地靠在营门前,一脸尘土两手是血的李贤则跪在他身边泪流不止。
李贤对袁彬的叫声并无反应,反而是张辅抬眼看了眼袁彬,慢慢抬起了手臂说:“袁彬。”
“袁彬在。”袁彬看着张辅胸口的刀伤,知道已经没有办法了。
张辅低声道:“袁……彬……保护皇上。”
“大人!”袁彬想到许多年前,自己刚入锦衣卫初识张辅的日子。他们一起对付造反的朱高煦,那是多么风光威武的日子。
“保护……皇上……”张辅继续道,“杀……杀王振。”
“是!大人。”袁彬沉声道,“誓杀王振。”
“带走李贤,袁彬送他出去。”张辅忽然精神一振,又道,“他若回京师,可抵十万兵。”
可是……袁彬不知如何回答,若是保护李贤,又如何保护皇上。
他推着李贤肩膀道:“李大人,若要冲出重围,你自己可得振作啊。李大人……”
李贤仍旧目光呆滞的看着张辅,二人的对话好像一点也没进入他的耳朵。
“李贤!醒来!李贤!”袁彬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李贤摔倒在张辅的鲜血里,激灵灵打个冷战,回神道:“袁彬……”
袁彬冲着张辅磕了三个头,但他刚要站起,张辅却仍拉着他说,“若是……若是你能突围。告诉京师的人,京师不可弃。土木堡……非战之罪。京师不可弃,大明不能亡。”
说到这里,张辅望着苍茫的天空撒手尘寰。
谁能想到靖难名将张玉之子,身为四朝元老的张老太师会死在这种地方。
袁彬眼泪滚滚而下,京师不可弃,大明不能亡!他拖着不愿走的李贤向外走,李贤试图挣扎,但哪里敌得过袁彬的力气。
二人走了有三里地,袁彬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道:“那边靠近怀来,敌军会较少。我就送到这里了。”
“你不和我一起走?”李贤吃惊道,他自己如何走的出瓦剌的包围。
“我要去保护皇上。张辅大人遗命,要我保护皇上,又要我送你出战场。”袁彬苦笑道,“我无法两全,只能送你到此。”
李贤道:“保护皇上确为大事,只是这一回头又是千军万马的敌阵。你去哪里找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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