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弈离开风华棚,经过右军街边。原本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稀疏,这几日流言满天飞,许多百姓怕被战火波及逃离了京师。其中有不少还是在京官员的家眷,就连他们路家也有不少亲戚离开了京城。而路弈近十多年和路家来往较少,因此也管不得他们。
经过右军街最大的酒楼年华楼,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手下站在酒幌前。路弈让战鸿鹄去兵部待命,自己微笑地凑上前去,对方带他去到年华楼的楼顶天台。
天台的大屏风下,大太监王振的侄子王山赫然在座,马顺则手扶栏杆,看着京师的街道。
“路弈见过两位大人。”路弈躬身道。
“小乙哥,这不是在衙门里,叫你来只是喝酒。坐吧。”王山微笑道。
路弈抱拳道:“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叫你坐就坐。”马顺指着椅子道,“来,喝一杯梦里星落。咱们王先生最爱的就是这个酒,可惜他没机会再喝了。”
路弈小心地站在一旁。
王山比较满意地看着他:“只有袁彬才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我身边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能人呢?”
马顺道:“袁彬和王先生血洒疆场,也算是完成了武人的宿愿,马革裹尸。”
路弈在心底爆了句粗口,面上仍旧恭谨。
“好了。你怎么会去管林浚的案子的?”马顺问。
路弈道:“时局艰难,于谦大人身边缺人,胡濙老大人就把我推荐过去了。指挥使大人知道,胡老大人和袁家向来关系不错,连带着就比较关照我们晚辈。”
王山道:“我知道。不过你刚才做错了啊。”
“什么错?”路弈问。
王山道:“我们确实是一路跟着杀手进了风华棚,那杀手也确实是进了似锦楼。大家都知道时局艰难,所以这种案子要速战速决。我们准备把那栋楼里面所有的败军都拉回去,在诏狱里不难找出那个凶手。”
“这样?”路弈微微皱眉。
王山没好气道:“要不然呢?你以为诏狱是他们这种身价能进去的?我会需要敲打石亨这种家伙?一个臭当兵的,能有几两身价?”
路弈道:“属下知错,日后一定用心办差。”
“我们叫你来,并不是想说这个。”王山低声道,“这个天要变了啊。小乙哥。”
路弈沉默不语。
马顺坐过来道:“王先生死了。我们在京师的人日子还得过。而现在于谦和王直他们闹腾的厉害,恐怕会对我们这些锦衣卫的老人们出手。你哪一年来的京城?”
路弈道:“永乐二十年入京,进的锦衣书院。”
马顺笑道:“你小子比我还早进北镇抚司呢!”
“不敢。”路弈道。
“话虽如此。”马顺指着自己道,“我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坐了十多年。如今王先生不在了,东厂剩下的那些人,不是咱们爷们对手。小乙哥呀,这顺天府很快又会是我们锦衣卫的京师了。”
“这是当然啦。即便王先生在,他不也得借重您吗?”路弈说。
“就像当年袁彬的大哥杜指挥在的时候一样。天下是锦衣卫的天下。”王山凑趣地说了一句。
路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你信不信,不管是谁在朝廷里说了算,都得倚重咱们。”王山没看出有异,继续说道。
路弈赔上笑脸,给对方满上酒杯。
“但我们也明白,于谦和咱们不是一路人。”马顺认真道,“既然你和他打上了关系,今后,锦衣卫和于谦之间的联络就靠你了。”
“属下明白。一定尽力。”路弈道。
马顺道:“必须要尽力,这京师若是再乱了。可就守不住了。你可一定要告诉于谦和胡濙,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王山递出一个小包裹道:“只要熬过这一次,小乙哥,你在锦衣卫的前程就不用担心了。”
“谢大人。”路弈抱拳道。
过得半晌,路弈离开了年华楼,他回头看了眼高挑的酒幌,心里自语道:“大好河山,居然被这种人掌控那么多年……何其荒谬。”
路弈抬头看着浮动的云层,心思一下子飞到许多年前,他是湘潭的一个乞儿。那时候锦衣卫千户杜郁非到湘潭调查一起诱拐案。案子涉及全国各地数十个孩童,牵涉极大。案件过后,杜郁非把孤儿小乙带到了京师,小乙被路侍郎家收为养子,改名路弈。也就是在那时候,路弈对杜郁非说,想要加入锦衣卫。
杜郁非和袁彬,与马顺、王山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路弈指尖摩挲着踏雪剑,心里自语道:“杜叔,这个天下原本不该是这种人当道的。这是你的错啊。”
忽然一驾马车停在他身边,车上有个温和的声音道:“路弈上车。”
路弈眼中露出温柔之色,答应道:“好的,苏姨。”
车内的丽人名叫苏月夜,是锦衣卫在京师的暗桩头领。两鬓霜华的她历经过纪纲、赛哈同、徐恭等前几任指挥使,资历远远超过马顺、王山之流,执掌大明密探事务近二十年。路弈进入锦衣书院后,袁彬、苏月夜都曾对来自街头的他悉心指导,他们对路弈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苏月夜道:“我知道马顺来找你,再过两个街口,东厂的毛贵也想找你。炙手可热了啊。路弈。”
路弈笑道:“还好不是权炎滔天。”
“炙手可热,权炎滔天,不得善终,是三个连着的词儿。每十数年就会有几个人的头顶带着这些词儿。”苏月夜笑了笑道,“我知道不会是你。”
路弈看着苏姨美丽的笑颜,乖巧的递出小包裹。
苏月夜看了眼道:“出手就是三千两银票。马顺真是看得起你。”
路弈道:“他想我做和事老,这点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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