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翻着各门战报,目光冷冷地看着孛罗道:“为何不按计划执行?你觉得可以靠一己之力打下北京城?”
孛罗跪拜道:“臣弟不敢。臣弟只是想与石亨一战,没想到对方果然名不虚传。”
“他当然名不虚传。石亨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一身武艺绝非常人。”也先慢慢道,“不要让自己的手足,无意义的送死。也不要让自己被一时的优势冲昏头脑。”
“我知道错了。”孛罗磕头道。
“罢了,明日看你戴罪立功。”也先摆了摆手,回望国师野火道,“明日是德胜门还是彰义门?”
野火低声道:“我和阿尔斯冷讨论了,我们想按计划,先攻德胜门。”
“说说你们的想法?”也先调整了一下坐姿道。
阿尔斯冷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战后,我们对北京九门的防御有了较好的认识。当然要做全面的认识,至少要试探两到三天。”
也先和伯颜一起点头。
阿尔斯冷道:“但有一点毫无疑问的是,北面的正面防御一定是最强的。”
伯颜道:“也就是德胜门和安定门。”
“不错。这边火器最多,而且有石亨坐镇,也是明军精锐所在。我和国师认为,我们最终的主攻目标会落在彰义门。这可能在第三天或第四天展开。明日要做的是吸引明军主力,然后悄悄转移兵力去彰义门。”阿尔斯冷稍作停顿道,“在德胜门,我们有野火营的暗子埋伏于神机营。今早的战事证明,他隐藏的很好。而且提供的情报也是正确的。那么明日我们就依靠他在德胜门打开局面。”
“但这样一来,也就会暴露这枚暗子。”伯颜皱眉道。
阿尔斯冷道:“这虽然是不可避免的,可一旦他在神机营爆发,就有可能对明军神机营造成重创。神机营的军士本就不多,这对于谦会是沉重的打击。甚至可能引发明军内部的互相猜忌。”
野火道:“每一枚暗子,都有牺牲自己的觉悟。而且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轻易让他们暴露。若是他在战场上爆发,或许也有返回我们瓦剌的机会。到时候,我会专门领一队人马去接应他。”
阿尔斯冷道:“但是,我们明日的主要目的是如今天在西直门一样,击破德胜门的外围防御。先佯攻西直门和安定门,然后狂攻德胜门。”
也先眯着眼睛道:“所以明日,我们要在德胜门和石亨分个胜负?”
阿尔斯冷道:“不错。明日用神机营作为线索后,就是和石亨正面对决的时刻。我会安排瓦剌勇士与他分个高下。”
孛罗抱拳道:“我愿打头阵。”
阿尔斯冷犹豫了一下望向也先。
也先笑道:“那我就再信你一次。”
阿尔斯冷低声道:“我有一猛将,名叫希力德格。双手有千斤之力,足以牵制石亨。”
“全听你的安排。”也先笑道。
在瓦剌大营对面的明军德胜门。
庞渊急匆匆奔赴中营去见石亨,走到一半他犹豫地看着周围,路边的灯笼迎风摇曳,但是并没有什么过往人员。
“怎么?”石彪问。
“没事……”庞渊心头一紧,但仍旧走进石亨的营地。
石亨一早等在院子里,见到他笑道:“老庞,来,喝酒。”
庞渊身子凝滞了一下,他看了眼身后的石彪,再看看周围,除了石亨院内无人,才慢慢走到对方近前。
石亨看着对方,欲言又止。
庞渊端起酒碗猛喝了一口,才笑道:“都督,今夜为何喝酒?”
“因为我知道了。”石亨略带遗憾地轻声道。
庞渊一扬眉想要矢口否认,但又该否认什么呢?他心思急转,看了看一脸无奈,但目光坚毅的石彪,随后一言不发。
石亨将一张名单放在对方面前,低声道:“独缺你。”
看着上头的武官名字,庞渊目光收缩,冷笑道:“就凭这个?”
“不够吗?”石亨笑道,“陈奇已经死了。”
庞渊挠了挠头,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微笑道:“那我就认了吧。但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陈奇、赵勇交代的够多了。”石亨低声道,“你我各为其主,我不怪你。我是个念旧的人,只想知道从正统三年开始,你就和我在一起。那时候你就是瓦剌人了?”
“是的,我出生就是瓦剌人。”庞渊平静回答。
“你的家人呢?”石亨问。
“我老婆和我怎么认识的你知道。他们不知我是瓦剌人。”庞渊停顿了一下,苦笑道,“他们可以永远不知道吗?”
“我说了不算啊。”石亨慢慢道,“但我试试看。”
“谢谢。”庞渊说。
石亨举起酒杯,低声道:“那一年,我们在大同戍边,你替我挡了毒箭。背后毒疮三个月没好。我敬你。”
庞渊一饮而尽,眼里满是回忆道:“毒疮感染发臭,我被人喊了两个月的臭虫,不知和人干了多少架。”
石亨又道:“正统六年,激战红城。你为了我杀入重围,连斩十二个敌军,右腿险些残废。至今阴雨天,仍然有点瘸。”
庞渊笑道:“那又如何,你难道没有为我受过伤。这杯就算了吧。”
石亨指着石彪道:“阳和口一役,我部溃败。我孤身一人杀出重围,留下彪子和十多名手足陷于敌阵。是你把他们带出来的。”
“那一战后我原要回到瓦剌,奈何上头要我继续去京师潜伏。”庞渊看了眼石彪道,“所以就便宜了你们,不用谢我。”
“不论如何,你救了彪子的命不假。”石亨道。
“谢我救命的酒之前早已喝过,但今夜我就再饮一杯。”庞渊举杯道。
石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已满是泪水。
石亨看着对方,低沉着声音道:“不论那么多年,你暗中在我身边做过多少事。我们毕竟并肩相处了很久。喝了这杯酒,安心上路吧。”说着他将佩剑摆在桌上。
庞渊看着那把青色剑鞘的佩剑,笑道:“那时你缴获了这把剑,缺少剑鞘。我们翻了三个死人堆,才给你找到合适的。那是八年前的事了吧?谁曾想,我会死在这把剑下。”
“娶妻生娃,当官发财,生老病死,原本就全看命。”石亨道。
庞渊喝下水酒,眯起眼睛问道:“是谁发现我的?”
“锦衣卫路弈。”石亨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