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朱祁镇住入南宫之后,景泰帝朱祁钰总算是放下了心。他爱民勤政,文有于谦、王直,武有石亨、杨洪,可谓是万众归心。虽然说不上风调雨顺,毕竟黄河水患从古至今也没人有办法根治。但对百姓而言,有于少保这样的贤臣守护社稷,这大明在北京保卫战后,也真算是国泰民安了。
尽管有阴谋论者认为,或许某一日醒来,就会听到南宫驾崩的消息,但此事一直没有出现。对远离朝堂的老百姓而言,这景泰间总共发生了两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这头一件,是景泰三年,皇帝朱祁钰下决心易储,废朱见濬为沂王,改立自己儿子朱见济为太子。文武百官纷纷反对,最后闹得在朝堂上投票公决。最后改立方胜出,终于让皇帝遂了心愿。朝堂上的各部大臣为这事用尽了全身力气,看热闹的老百姓其实觉得这没什么。谁能不想自家儿子继承家业呢?皇帝虽为天子,但毕竟也有私心,情有可原。
只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朱见济才做了一年多的太子,年方五岁就夭折了。大明再一次没有了储君。老百姓们心怀唏嘘,不过也有人幸灾乐祸,更可气的是某些朝廷大臣居然上书要求恢复朱见濬的太子之位。说什么“天命所归”。
景泰帝暴怒,并且一气之下就病倒了。自家没有儿子继位,而朱祁镇身在南宫,却又生了几个皇子。这让朱祁钰如何接受的了!天命吗?老天真的有眼吗?是谁让大明陷入危难?又是谁力挽狂澜,守住了北京的?天子守国门的是我,天命难道不该在我?
不论景泰帝多么纠结,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北方的大事吸引去了。景泰六年的时候也先死了,北面大漠乱成得一团糟。大明百姓拍手称快,奔走相告。也先死了!
原本大明为易储产生争执的消息传到北方,大漠豪杰们纷纷摩拳擦掌,就等着朱明出事呢!也先在当年自立为可汗。这下,瓦剌人也没办法看朱明的热闹了,他们自家的乱局也就此开始。
北方的消息断断续续传到中原,人们只想确认也先是不是真的死了。至于也先是怎么死的,大漠的战乱何时能平息,那是只有大漠百姓去操心了,反正在大明是没人愿意多考虑这些的。总之,那个在土木堡祸害了三十万大明子弟的恶魔死了啊!死得好!光因为这件事,京师坊间的酒肆就多卖出了一倍的酒。
除了这两件事,在坊间还流传着一条秘闻。说是太上皇居住的南宫,发生了“金刀案”。即太上皇朱祁镇住到南宫之后,有一天为了解闷,给了个老太监一些赏赐。那赏赐包括一柄装饰用的御用金刀。结果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一眼认出此物,说这是有人密谋试图帮南宫复位,接二连三抓了好些人。
正当所有人皆以为事无善了之时,这个案子却因缺乏实证不了了之,就连卢忠自己也因此发疯罢官了。当然,也有人说,这事并非是不了了之,因为至此之后,南宫的大门就再没有打开过,就连那大门的锁孔也给灌上了铅。而太上皇的吃食,之后也是从门洞里送进去的。之所以没杀太上皇,是景泰皇帝顾忌面子罢了。
京师民间每个月都有新的流言,关于太上皇驾崩的事,几乎是每半年就传一次。每一次都传的活灵活现,每一次都还是有人亲眼所见。兄弟争位,两个皇帝。南宫金刀,易储之争……这一幕幕大戏,让京师百姓看得不亦乐乎。
在这个档口,从没人会去想,南宫若真的被点燃了,是不是京师也将陷入火海。那样的话,中原该当如何?大明又会如何呢?
是啊……未来该如何呢?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不知不觉来到了景泰八年正月。
站在斋宫长长的走道上,石亨皱眉思索着方才的情景,皇帝斜靠在龙榻上,告知将由他代掌上辛日的祭奠。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但石亨心里又有着些许芥蒂。因为他听说,皇帝从前也曾让于谦代掌祭奠,但于谦每次都会拒绝。以前他听说这事时,曾经想过自己易地而处会有怎样的回答。但今日落到头上时,那个“不”字又如何说得出口。
“我不如他啊。”石亨苦笑了一下,但若人不贪名利,那还算人吗?
前方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是以王直为首的文官去看望皇帝。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那是吏部尚书王直。皇帝宁愿多设一个吏部尚书,也要将此人留在任上。石亨面带微笑的给王直让出一条路,老者对他点了点头,并不寒暄径直向前。
石亨看着王直身后的几个官员,从那些人有的身在吏部,有的身在礼部,还有的是御史。由此他能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这些家伙又来劝皇帝恢复沂王朱见濬的太子之位了。生个病还不得安宁……做皇帝也是辛苦啊。
不远处曹吉祥向他挥手,石亨整理了一下长髯,大步朝对方走去。说到喝酒,这老曹也算是个好酒友了。
北京保卫战后,于谦改革兵制,推行团营制。将三大营精锐整编为十团营。石亨提督十营充总兵。于谦力求“管军者知军士之强弱,为兵者知将帅之号令”,使得明军的战力大增。曹吉祥虽在北京大战中功劳不显,御马监出身的他仗着在正统朝有多次带兵的资历,得以分管京营的三千营。一来二去,他还傍上了石亨这条大腿。这一个是领兵的内官,一个统兵的大将,居然来往甚密。
两人喝了一斤美酒,曹吉祥打量着石亨的脸色,笑问:“我听闻,侯爷今次将代掌祭祀,为何有些不开心呢?”
“皇上让石亨代掌祭祀,这是皇恩浩大。石亨只有感激涕零,怎敢做他想?”石亨摇头道,“只是见皇上龙体欠安,心生担忧啊。”
曹吉祥颔首道:“唉,自从太子驾崩之后,皇上的龙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啊。”
“就这样那些文臣还去烦他,要求皇上早日立储。”石亨拍了下桌子,“他们忘记君臣之道,对皇上步步紧逼。”
曹吉祥笑道:“那是他们比侯爷想得远啊。”
“想得远?”石亨皱眉道。
曹吉祥压低声音,靠近道:“皇上龙体如何,满朝文武谁不清楚?他们已经开始为之后的事情打算了。要知道,太子死后,皇上并无皇子。若是要立太子,多数还要立沂王殿下。南宫虽然无力复起,但有这个皇子在,人心就在。这朝廷里自不缺人为其摇旗呐喊啊。”
“这我也知道。”石亨道,“太子的位子早晚是沂王殿下的。何必那么着急?”
“拥立之功啊。我的侯爷。”曹吉祥道,“侯爷是实诚人,没有那些文官的花花肠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拥立之功至少能换来一朝的太平。你说他们急不急?”
石亨沉吟片刻道:“一旦拥立成功。南宫和见濬殿下都会念他们的好,这六部和内阁就依旧是那些人了。”
“正是如此,而且此次拥立基本是板上钉钉,并无难度和风险可言。所谓功劳,就看谁赶的早啊。”说到这里,曹吉祥苦笑了一下,又道,“但这份功劳和我却无关,即便有拥立之功也是被那兴安拿去了,怎么也轮不到我。看来此生,就是被他压过一头的命了。”
石亨笑道:“谁不是这样?文臣有拥立之功,我们武官又能做些什么?跟着上个折子吗?谁会记得跟着上折子的人?武官写折子怎么可能写的过文官?王直、胡濙、于谦、陈循,八年前是他们拥立当今圣上,到如今自然也是他们拥立见濬殿下。难道我石亨,或者他杨洪还能压过这些尚书老臣?”
“哎,被侯爷你这么一说,这酒我也喝得寡淡无味了!”话虽如此,曹吉祥还是喝了一大口酒。他眯着眼睛道,“对了,今日我原本是要向侯爷荐个人。”
“何人?”石亨问。
曹吉祥道:“你可记得前几年皇上易储,京师乱象渐起,为怕瓦剌趁机作乱,我们派了一些人去大漠吗?”
石亨笑道:“当然,这是楚潜渊的点子。东厂有个叫李佑的,还替我军干掉了几个大漠的首领。听说瓦剌大乱和他关系不小。”
“就是此人了。”曹吉祥笑道,“此人早于其他人,大约在景泰二年就潜入了瓦剌。因为精通蒙古话,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成功潜伏入高层。伯颜之死和他就有很大的关系。如今他回了京师,依旧在东厂当差。我惜他之才,所以想推荐给侯爷。”
石亨笑了笑,于是曹吉祥命外头的李佑进来。
在大漠蛰伏六年的李佑,身上隐隐散发着一种来自北方的凛冽之气。这种肃杀的感觉,让石亨生出很强的认同感。
“东厂千户李佑见过武清侯。”李佑进屋关紧房门,跪倒施礼。
“免礼。”石亨笑道,“我记得你是路弈的手下,什么时候到东厂的?”
“景泰元年,爱侣唐九在野狐岭阵亡,我被调去了东厂。”李佑坦然回答。
“你为唐九的死怪他们?”石亨问。
李佑轻声道:“总得找个人怪。反正东厂也是为大明效力。而在路弈那里,我永无出头之日。”
“说的也是。”石亨笑了笑,扭头对曹吉祥道,“你觉得他能为我们做什么?”
“楚潜渊只听兴安的,所以我要斗倒兴安,在东厂必须有自己的班底。”曹吉祥笑道,“我的人,不就是侯爷你的人吗?这李佑刚从瓦剌回来,就被楚潜渊放了闲差,他也需要我们帮衬。”
“楚潜渊不愿用你?他不是向来唯才是举吗?”石亨瞥了李佑一眼。
曹吉祥道:“实话实说。楚潜渊为人并不差,只吃亏在手底下就那几个位置。而李佑在大漠立得大功,真要重用他,岂不是得让出老楚自家的官位?既不愿意让出自己的官爵,自然只能先晾着李佑了。”
“光有他,你老曹也是都不垮兴安的。”石亨笑着对李佑道,“千户已经不小了。再往上不是没有位置,而是好位置都有人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若是调到军营来,少不得要从头做起。”
李佑道:“属下有个法子,但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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