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饭时,我便拿言语试探姜丽丽的态度,先是称赞她刚做的头发"有如一朵乌云从天而下,引来百鸟争相前往",又夸了一回她自从当了美容院的老板娘之后,"气定神闲,杀伐果断",她嘴上虽然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心里却美得不行。
这世上钱多了没处藏的有,粮食多了没处装的也有,马屁多了接不住的没有。
我乘机叹道:"我们部门今天又让裁了三个人了,我估计也在名册之内。"丽丽道:"说了半天,你是想通了?要来我这儿当经理呗。"
我说:"你倒是奸商学得快,想拉个不开工资的伙计。我家里听你吆喝,白天上班去再听你吆喝,那你找的不是个男人,倒象是条哈吧狗了。"
丽丽笑道:"大型宠物犬。要不你自已去搞个什么公司,反正你也有本钱,你那三千五百万随时可以拿走,女子大妇人一向说话算数。"
我说:"真的不用。"
丽丽说:"你真虚伪,一天到晚怕人说你吃软饭,你不是吃得正香呢,你把那块排骨放下来,那是用我的钱买的!"
我笑道:"自已挣不到钱靠老婆养,那叫吃软饭。自已能挣到钱偏要去吃老婆的,那叫本事。再说,你敢说你不是我儿子的帐房先生,这些都是我儿子的,老子吃儿子的是不是天经地义?"
丽丽说:"讲不赢你,那你打算咋办?干啥我都没意见,只要别弄那文学之类的东西,当个爱好可以,当个事业免谈。"
我说:"偏见!"
丽丽说:"不瞒你说,我十几岁时喜欢一个男孩,人聪明绝顶,数理化样样全班第一,偏要去写什么诗,最后去湖南投了汩罗江,说是找屈原谈诗去了。这不是作践自己么?"
我酸溜溜地道:"那我也去投江去,帮你把他找回来。"
丽丽说:"别吃干醋!当初嫁你时我可还没有爱上你,只是想找个可靠的人。看了你写的小说,有点把你与他混淆在一起了,才对你有了好感。想不到你个矬子挺有本事的,先占我的人,后占我的心,我是不会让你干傻事,再去投汩罗江!"
我便骗她说:"怎么会呢,我只想去和一个同学合伙搞个网络公司,也不要多少本钱,先用我手上的存款支应着。万一不成功,再把自已卖给丽丽为奴如何?"丽丽道:"我先付定金。"
……
??那日我与吴饮说了些"有幸相识"之类的话,并祝公司铁佣项目顺利成功等等。在吴饮"前途一片光明"的临别赠言后,提了自已的一些杂物,几本旧书,几个破笔记本同一块平板,来到我租下的一个小亭子间,开始了在一个子虚乌有的公司名下的工作。
我计划在一年之中将巜赤足狂奔》的稿件,重新修订整理完成。最近一些夜里,我常常梦到那里的一些人物,在我眼前走来走去,他们似乎有许多不曾说完的话,因为无法讲出而憋得满脸通红;他们的眉睫上闪着晶莹的光亮,还有漫长岁月里蕴含的泪,不曾落下;他们还有没唱完的歌,在我耳边萦绕。有时,我觉得他们都是我;有时,我觉得我已经在某张凳子上已经静静坐了一千年,就这么看着他们在眼前唱啊笑啊。
偶尔,我会仰头望天,心想,上苍那个老小子,一定在看不见的某处,看着我们这些蝼蚁般的人在那里把几粒食粮搬来搬去,待到对我们那笨拙不耐烦时,或许将一杯喝剩的茶水泼了过来,我们引以为盖世的大业,可还能存留?然后,我们重新继续开始的一切。
??我就这样在家与亭子间往返数月,白天埋头书写,晚上回到家中冥思苦想,丽丽只道我是公司初创,诸事艰难,也不怪异。八个月后,终于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我把一群有血有肉的隐形人带到这个繁华的尘世中来,往后的路,得由他们自己去走,他们会与谁牵手,又与谁结仇,就由读者来定。鬼也罢,神也罢,人也罢,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业主,都是来此演戏的一些小生或青衣,我只不过做了一回敲锣的人,告诉众人好戏开场了。因此又断言,读过此书而不落泪之人,必为妖孽;而读过此书竟不笑的,定是野兽。
??万事得有一个仪式才显得郑重其事。看了天气预报,选了个极佳的日子,我先去旅馆斋戒沐浴,早晨三点起床,三点半出发,开车直上天立鞍山腰,攀登而上,去迎接旭日东升。
这是一个无名的大山,一路无人相伴。头顶上尚有无数星星在闪烁,大约一个小时,我终于到达山顶上,找到一块最高的岩石,我爬了过去,站立在上面。此时,天地宛如鸿濛之初,四周没有一丝生命的呼应,只有我遗世而独立,只待一只巨斧将铁球似的宇宙劈开。我的灵魂在神鬼人的疆域里自由穿行,不知过了多么,天际之下漏出几丝光亮,好象一把金色的钥匙在转动,天的盖板被缓缓掀开,愈举愈高:风也罢,雨也罢,看得见也罢,看不见也罢,那个哺育众生的轮子,没有一天不会升向高天。新的一天总是这样开始了!一时性起,在日出现场偶成一诗,就作为这本书的开始吧:
山虫何必宣泄抱怨,雾霭在遍野散布谣言
有如一把垂直的刀,我在夜的骨骼间刺探
青苔满含清露的泪水,山花找不回自已的朱颜
岩壁树的种子已经发芽,碎裂之声如酣
向更接近神的聆听之处,登上那块嶙峋的岩石
我如一枝等待点亮的高烛,柱立于天地之间
凡胎肉体又何如,群星不过高我一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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