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末的第二天下午,暖气逐步热起来,屋里有点暖和,可以不用缩手缩脚,自在地做点事情。
阿溪烧壶热水,泡下午茶。她把三勺水果茶放入茶包,又加上两包糖,十几分钟后茶就泡好,如同葡萄酒般发出酒红色光。
自从昨天下午在咖啡馆吃了那盘雪菜炒饭,她回到家里就有点高兴,比较有成就感。生平最恨别人侮辱她的智力。所以有些愚蠢的把戏,看穿不点破,也需要一些定力。她现在告诉皮探长自己的推测,可谓志在必得,而且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算就此解决。
下午茶的味道正好,再加上几块葱油饼,芝士棒,她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又打开一本书,仔细地看起来。如果皮探长没有跟着她的期望追过去,还有另外一个合理的论据,只是这个论据也是推测的多,说出来略有点不怎么符合她对于妥帖的喜好。所以暂且搁置一旁。再说,她对自己昨天的推理还是多少有些把握。
当然到上班的时候,这点成就感和自我实现的感觉就荡然无存。和青葱的至少年轻一轮的小孩们挤在电梯里,感受着自己年龄的尴尬。她想着,又是碌碌无为的工作日,时间都是怎么过来的。她看过自己在十几年前写的,说的是最好不要长时间工作,以带来精力磨损等诸多阻碍。她那个时候在看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略了这段话,只是汲取其中的努力工作观点。但这十几年来,工资一共只涨了几千块,最重要的是职位更是纹丝不动,所以终究还是长时间工作,一无所获,除却吃饭的几个钱。
也有更让人伤感的事情。上周下班时碰到一个也是普通员工,之前工位比较近,算是其它板块的,平日看起来倒也端庄可亲。但上周看到她的时候却有点缩着,和往日的端庄气概截然不同。今天再看,此人却已离开公司。说明上周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如此境况。而现在正是入冬,市面上的工作机会想必正是紧缩之时。还有一个季度不到就要过年,正是公司冲业绩的时候,想必也没有很多的位置。而作为很基层的员工,哪里才有充足的衣食和稳妥的安全感?她不知道。
周末喝茶的好心情也因此加上现实主义色彩。她去超市只买了包厨房用纸、干脆面、面包和蛋糕,才二十多块。快到年底,紧衣缩食也是自制的体现。只要想用钱,买箱牛奶,再买点饮料,其它副食等,很快就会用掉百块。但实在是应该省点,她觉得自己的积蓄还不太够。
冬天特别冷,面对着未来,没有什么妥帖的位置。想着自己在工作的前五六年,长时间的工作吞没自己闲时的时间。周末也要用在工作上。现在还可以,只是没有什么机会。过得还是和以前学生时的生活较为接近,如果在吃穿上节省起来的话。她和皮探长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对方始终有一种衣食无忧的笃定感,职位优越,事业稳妥,这些差距没有办法填补。如同对方吃着家常的佛跳墙,自己在冬天里吃肉汤煮菜汤饭,那是没什么,她喜欢吃这个,但比这个多的多的层面,差距实质存在。
如果是高管,至少就会对等起来。有着独立的办公室,宛如精英般上下班,背着咖啡色大包,穿得既内敛,又摩登,恰到好处地掌控自己的时间——但她不是,这辈子她也做不上高管,现在用年轻人,新提拔的高管有年龄限制,以往倒是和她年龄差不多,但没有用她,所以不可能做高管。虽然全部人生追求读二十几年书,不是为了做高管,但还是多少有不得志的挫败感。干一行,爱一行,这不知所谓的十几年职业生涯,真是好生烦闷。
晚上回到家,她在想要不要喝杯咖啡。通常情况下,晚上不喝,才能睡得好。如果影响到第二天早起上班,那就不划算,对精力也是磨损。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是很想喝咖啡,可能因为天气有点冷,喝点暖和的比较舒服。所以在九点多的时候,还是烧水泡了杯咖啡。好在咖啡刚喝没多久,居然感觉到困意。她对这温暖的咖啡还是比较满意。
不经意间,她想到,皮探长在做什么,事情有没有推动?
事实上,她和外界的接触不是很多,在上班之外,几乎碰不到什么。所以在做一件事情,接触到一个人的时候,会略显认真。并不是在指望什么,对于一个工作十几年的基层员工,不断升起希望,然后又放下希望,是太冷的事情。所以不会去特别指望什么,只是希望自己的推测和看人的手法可以验证其价值所在。
皮探长今天的确在推动事情发展,虽然不是因为听到阿溪的判断就把哪一个的可能性放在其它之上,他确实感到其中有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很有意义的判断。
首先,他也认可高管和高管之间竞争的筹码和利益要比普通员工和高管之间大很多,因为就算普通员工在和高管之间竞争胜出,那也会有其它的高管。而且通常情况,普通员工摸不到高管的边,几乎是平行空间。
其次,对于人的喜好是连贯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可以有新的口味喜好出现,但并不表示之前的口味不再喜欢。这是本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喜欢喝法国香草的十几年后还是喜欢喝法国香草,喜欢吃泡椒鳝片或是泡椒肚片的,这十几年来只要有机会也未曾断过,或者就算没有吃到,再吃也会很是赏识。所以他清楚其中表示的意思。
但这个意思只能意会,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而他的责任,就是找出其中的因果,可以用因为所以来论证的证据。他现在只是知道,雷总在竞争中损失给对方一个版块,而单总仅仅是一个大点的办公室,这不是什么拿的上台面说的事情。可以很简单而不失风度地描述这点利益。所以他知道,不止于此。阿溪可能感受到更多更深,只是不怎么好说出来。可能是无意中看到的一个画面,或是一个眼神,或是听出来的几句话,注意到的细小选择。因为他去问,再怎么有专业,只能问到表面的,而只有身在此山中的,才能深刻地体会到每个人的选择和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捕捉到阿溪的意思,虽然没有说出来。把那两个前提连起来,加上点油和醋,因为雷总在这里曾经拿到过最大的利益,而且单总和雷总在外表和穿皮草突出特质等风格上较为接近,也就是说单总具备拿到更多利益的条件。再加上雷总因为在这里的时间太长,有些强弩之末的衰退气势,或者说是边际效应消退,所以说单总的胃口更大,其潜力或者说是动机也相对更多。
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但证据是什么?从哪里可以得到证据。
他寝食不安,但食欲却特别的好。午饭时吃了一个锅包肉,面粉裹着大块的肉,炸的油光,又配上凉拌豆皮和豇豆。饱餐给他补充精力。饭后他坐在咖啡馆里,又买杯咖啡,百无聊赖地想到:“业精于勤荒于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
是压力太大,还是感觉到什么?
可能是自己觉得要多做事情,才能有所突破吧。他这么想,但还拿不定主意应该再去拜访哪一个。他不想惊动任何一个,但的确所要找的论据不可能从天而降,还是要做关键的事情,得到关键的突破。然而很不自在的是,不管他去问哪一个,都不可能把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十之八九说的是表面的措辞。包括领导在内,不可能告诉他真正发生过什么,或是感受。
公司领导如果画起饼来,更多的是含糊其辞,才能给人想象空间。但如果在这里,可能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字斟句酌,可以随时发新闻稿,所以切入点不在这里。
他决定再去找阿溪,通过这几周的接触,他从一开始觉得阿溪的局促、冷漠,到现在感到对方多少是有头脑,会推测,学历也不错,证明其洞察等各方面都是说得过的。再说现在也没有时间兜圈子或是听什么面上的话。
皮探长是这么想的,就真的一鼓作气,这么做出来。不过这次他有点为对方着想,踌躇片刻,想着加点暖意,在馆子里买了半打板栗饼和桂花糕,热乎乎的板栗饼做得很小的个头,但是却粗糙可口;桂花糕相反,十分的精致。
他打给阿溪:“不好意思,你现在有时间?几分钟即可。”
阿溪正沉浸在喝完咖啡所带来的莫名其妙的困意中,但看看时间,九点多也还可以接受。他们约好在阿溪住处旁边碰面。
阿溪套上大衣,出门在大厅里看到皮探,居然有点憨厚地笑着,可能因为手里拿着个袋子,精英气质也大打折扣,此刻看上去倒是很家常。皮探长友好地把袋子递给她,告诉她这是刚出炉没多久的,可以趁热吃。
她有点打动,虽然这可能是对方会做人的表现,是不是模式化?但的确有几年没有吃到别人特意为她买的东西,哪怕是块点心。所以她接过来,希望自己有点认真,但也不要那么认真地说:“这么晚还不休息,早睡早起才能精神好。”
皮探长平静地看着她:“阿溪,你可不可以有话直说,我想再问你点什么。”
她隐约可以感到对方想要问什么,但还是拿不定主意是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自己的推测,虽然大概率如此,还是有所保留,说一些面子上的话,不置可否。但是,她不是个袖手旁观的人,再说的确不喜欢有辱自己智商的事情在眼前发生。正气、风骨,任何一个对读书人的描述都可以适用于此。
但她还是简单地回答:“你还想知道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
皮探长直接说:“你上次说的很有道理,的确如此。但仅有这些在我的操作层面是不够的。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点什么,但又觉得说出来不是很合适?这些却能够强有力地支持着你的判断和推论。现在,可不可以把那些点告诉我?”
阿溪没有看他,她看着大厅外的灯光,橙色十分的温暖。
她有很多次经历,把自己的所学所长尽心尽力地告诉对方,但用过后立即不认人,因为没有起码的职位,并没有得到什么基本的尊重。但这次,她不介意多一点少一点,没有什么区别。她决定信任今晚的橙色灯光。
有些时刻,不必计较。
她说:“很简单。有两个看不到或者说是水面之下的事实。”
皮探长突然说,“等一下。”
他认真地说:“哪怕是推测也不要紧,这个时候,请你不要记着我的职务或专业,我就是一个朋友,听这些听过作数。”
她点点头,看着那盏橙色的灯光。
“记得上次我说看到一个人穿皮草,坐在沙发上,从而意识到这两人很像?但我没有往任何其它角度去想。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在别人发的照片里,看到过一张身影——”
她没有往下说,似乎觉得有点不太稳妥,好像是自己刻意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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