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中原赵国国都,大安城,现在是兴平二年九月初七卯正。
天色拂晓,大安城郊外闵安寺的晨钟的余音回荡在空旷的郊野。驻守在永定门的一队兵卒走进了城门洞子里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事宜。这时,一个全副武装、腰间带刀的戍卫兵托着一只羽毛乌黑锃亮的鹰,快步地向城门洞子里一根伤痕累累的木头柱子走来。走到柱子边上,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它双手捧着放在木头柱子上边,再从腰间摸出一枚陈旧的铁牌,用细绳麻利地系在鹰爪上。做完这些,这个年轻的戍卫兵咧开嘴,冲这只眼神锐利、训练有素的黑鹰关爱而开怀地笑着,一边还踮起脚尖,用手轻轻抚着黑鹰的羽毛。黑鹰死死地盯着他。时而侧头、时而摆正,就好像是对年轻人的举动作出的回应,黑鹰那透着寒光的眼睛里仿佛还能清晰地反映出年轻戍卫兵稚气未脱的面庞。
“小单德,别老是逗弄你那黑不溜秋的老鹰了。队主说马上开城门了,快点儿过来这边。”另一个年纪稍老点儿的戍卫兵放下手里的活,冲年轻的戍卫兵喊道。被叫做“小单德”的戍卫兵向那个老兵回了一声“诶”,又再摸了那黑鹰两下,然后转过身去,笑容满面撒欢般地向老兵那边跑了过去。“哎呦,可慢点儿吧,小单德,再把你老于叔给撞了。”边上扛着长矛的兵卒打趣儿一般说着,然后快步走到了城门跟前。
老于叔放下手里的东西后,一下坐在了城门内堆的沙袋上,倚着城门洞里的砖墙,好不惬意。小单德靠近了便蹲在一旁。老于叔满脸疼爱地注视着小单德,对于这个年纪小得能给他们这些老兵油子当儿子的兵,不光是老于叔,大家伙都喜欢得紧,每天看着他活泼开朗的样子,也算是给闷闷不乐的守城门生活添了点儿乐趣,这可是痛饮几大碗烈酒都比不了的。
“小单德,和你于叔说说,是喜欢这守城门的日子还是喜欢种地丰收的日子?”老于叔拍着小单德的肩膀,笑呵呵地问着。老于叔笑起来不像个当了十几年兵,见惯了无数鲜血淋漓的人,老于叔的脸看起来很和善,有些岁月沧桑的感觉,很瘦削,就像赵国千千万万种天等着丰收的普通老百姓一样。小单德看着老于叔的笑脸,思虑了片刻,颇有些认真地说道:“还是种地丰收欢喜得紧。”老于叔笑得更甚:“为啥子啊?”小单德突然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双手开始不自觉地搓在一起。老于叔眼尖,一看就知道小单德心里有事儿。“娃儿啊,可是想家了?想你娘了?”老于叔收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也从小单德肩膀上收回了手,慢慢往后靠在砖墙上:“家啊,有家好啊,谁能不想家呢,可惜你老于叔啊,已经是个没有家的孤家寡人了……”小单德顿时就知道老于叔误会他的意思了,赶忙拍拍老于叔的大腿,环顾了四周,才小声地说:“于叔,不是,不是想家也不是想娘了……我其实是在想、其实是在想我要是种地丰收了,是不是就能讨个姑娘当婆娘了。”小单德说得很害羞,脸上早已飞上了两抹绯红,此时正低着头,后边的半句话声如蚊蚋。老于叔却听得一清二楚,也不感叹了,又拍着小单德的肩膀,笑得开怀:“我道是你想家了,没想到咱的小单德不是挂念他娘,是想女人了哈哈哈……”老于叔笑得很大声,以至于不少戍卫兵朝他们爷俩看过去。“于叔,别笑了于叔,怪羞人的……”小单德还是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老于叔却还是在自顾自地笑着。
过了一会儿,老于叔平静了下来,手放在一旁的沙袋上摩挲着,若有所思:“可是城西头的那丫头?”小单德此时也少了点儿羞涩,也敢直眼看着面前的老兵了:“嗯,就是城西头的那个梅丫头。”小单德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冒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热情与期盼。老于叔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穿着朴素衣裳,圆圆脸蛋,洋溢着甜美而天真烂漫笑容的小姑娘。小单德害怕老兵记不起来,赶忙说道:“就是上回咱休沐的时候路过城西头,看见的那个卖梅子的老爷爷旁边的姑娘,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小单德生怕不够形象,匆忙转过身去,指着身后木桩上的鹰说:“就和小黑的羽毛一样黑。”
老于叔会心地笑了:“成了,小单德,等咱再休沐,你于叔亲自出马,去给你说说去,想咱小单德一表人才,讨个婆娘,那不是手到擒来……”小单德也吃吃地笑了,笑得很小声,很腼腆。
“集合,开城门!”随着一声雄浑的命令声,老于叔赶忙起身,拉起小单德立刻跑到了城门边上,从武械库里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儿,一队人排成了一排。几个兵卒早待在城门边上,在队主发出命令后,使出浑身力气,将城门推开。城外空荡一片,天色逐渐亮堂起来。
老于叔和几个兵卒走出了城门洞子,站在了城门外,他们等待着检查入城的人的身份和路条。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点阳光在兵卒尖锐的长矛上闪着耀眼的光。小单德站在城门洞里边,用力挺直了腰,万不想让过路的人以为这京城的兵是软蛋个个直不起腰。
等待的过程的安静的,安静得好像世界都静止了,这些守城门的兵卒和巍峨雄伟的城门好像组成了一幅亘古永恒的画。这些兵卒们屏着气,仔细地聆听着、期待着今日第一个来到大安城的旅人的声音,他也许会骑马吧,还是驾车或者,步行?道路上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原来是驾车来的吗,看来估计是大户人家呢。
兵卒们都听见了马车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还能听见马嘶声。小单德努力注视着前方。终于,在地平线上,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小单德依稀看见了为首的一架马车,那是由是一匹黑色的骏马拉着,奔驰得飞快,“这马好黑啊,和小黑的羽毛差不多了……”不自觉地,脑海里还是浮想起了城西头,那个明媚的下午,以及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