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火种，是临死的夕阳。
它在地平线被引燃，随后温吞地蔓延。当灰色的云海，都烧成了红炭色，黄昏就诞生了。
也许黄昏，原本和炭火一样，也是温暖的。
可因为它在上天，自己在路边，二者相隔太远，才会感觉冷冽。
鲜红的路灯闪得刺眼，东方绫眼怔怔地瞧着车流，任由思绪和落叶一起，溺死在黄昏里。
（为什么？）
他不相信，他觉得是假的，他不明白为什么。
面试拿不到高分，这是他预料之中的，可这又如何？
自己笔试可是得了整整92分！这可是并列第五的成绩，自己拼劲了一切才得到的结果！可为什么，那足足一百人的录取名单上，会怎么也找不到“东方绫”三个字。
……
“你们……会不会是搞错了？”
“同学，你是今天第十二个这么问的人了。我知道你很重视这场考试，可是其他考生也是一样，有上榜，就有落榜。”
“复查……对，复查！老师，请问我可以申请复查成绩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查了也一样……你先填个这个表吧？”
“好，好！”
“……东方绫？哦，是你啊，你情况确实比较少见，跟我来吧。”
“啊？”
……
不服输的回忆在脑内单调循环，但无论如何回忆，最后的画面，都是那面冰冷的显示屏。
“东方绫，排名：101。”
“啊？！”
就像是命运开的一个恶作剧。他的总分，如同被精密计算过一般，正正好比前一名低了0.1分。
“要是按去年的七三开，你肯定是入榜的。但今年，你知道的，各高校都越来越重视面试成绩了，面试分一下被拔高到了50%，所以，真的很遗憾……”
冷汗从脚底蔓延到脊背，尽管预料到了结果，东方绫还是借来纸笔，又对分数的每一项进行了核对，可整整三遍，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就是差了0.1分。
虽说有些面试分，比自己预想的稍低，但确实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提前商量好不能合格似的，就算他笔试再考高一点，面试也会把差的分平摊在各处，然后再次让他落榜。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他想像疯子一样呼喊，但他不能。
“看开点吧，同学。这只是提前招生，还有正式的高考，你擅长笔试，高考其实更有优势。”
“谢谢……”
虽然嘴上感谢着，他的心却像是跌入了深井般冰冷。
（高考只剩两个月了，这考试和高考的内容可不重合啊……）
悠扬的音乐传来，是“月光下的云海”，绫很想多听一会儿，因为这音乐就像是无声而壮丽的自然，你是什么心情，听它就是什么心情——它总是能理解你。
不过，绫并没有继续听下去，因为这音乐是他的手机铃声，他得接电话。
“喂？”
“先生您好，不知道您近期是否有买车的打算呢，我们是……”
“不好意思，我没钱，买不起车。”
（这些销售打电话前就不能做点调查吗。）
东方绫有些无语地挂了电话，他看见红灯绿了，于是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往前挤过去。
（好挤，好闷……）
恶劣的环境，让东方绫想起了角兽渡河。那是它们迁徙中的一环，它们渡河时，就跟人过斑马线一样拥挤。
（说起来，它们每次渡河，都有几只会被河里的铠龙咬死啊。）
按道理来说，一般被咬死的都是角兽里的的老弱病残。但现实不总按道理出牌，东方绫也见过壮年角兽被咬死的画面。
其实也存在一种可能，自己就是个被咬死的壮年角兽，排在自己前面的几十个家伙，都是老弱病残，但那又如何？自己是第101，这是现实，现实不会有错，现实只是现实。道理，只是人类对现实的总结，并不是现有人类所谓的“道理”，才有现实。
这么想着，东方绫释然了一些，但旋即感觉这毫无价值。自己只是从一个绝望的失败者，成长为了错误的失败者。
俗话说，祸不单行。
“哎呦呦！”
一声苍老的哀嚎，将东方绫拉回了现实。
（摔倒的老人？）
东方绫看着面前地上的老人，有些茫然。
接着他环视四周，发现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周围人的眼神，都望向了自己？
（我刚刚好像没撞到东西吧？）
东方绫记得打断自己思绪的，是老人的哀嚎，而不是什么撞击感。
“小伙子，你走路要看路啊！来，撞！来，偷袭！我六十九岁的老同志，这号吗？这不好。”
“呃……”东方绫一时语塞，他又看了看四周，并发现老人摔倒的位置非常巧妙，因为他正正好倒在名为“二次等待区”的位置，这样就算人行道变红灯，他也不会影响车行驶。
东方绫感觉这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为什么。
“那个，不好意思……”
“先别说话，快快快。”
老人说着向东方绫伸出了手，似乎是自己起身有些吃力。
尽管看过摔倒老人讹人的新闻，但善良的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谁知道，东方绫刚伸出了手一股钢筋般的劲道，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就是他！就是他撞的我！我，我肋骨都断了五根！你陪我医药费！”
“哈？”
（完了，真的是讹人的！）
东方绫终于反应了过来。
被耽误了时间，绿灯一下就结束了。
在马路走到一半的行人，都集中到了这个二次等待区周围。
这些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小伙子，你把人撞倒啦？”
“不……我……”东方绫面容有些扭曲，他感觉自己已经讲不清楚了“大爷你……要多少？”
老人眼睛提溜一转，伸出两根手指，“我看你是个学生，我也不来说骗你什么的，你就赔我个三万块钱吧，这事就这么算了，啊。”
“啊？！”
两万块钱！？
东方绫大脑又一片空白。
说实话，他感觉这老头根本没事，他以为就讹个三五百呢。
“不是，老先生，叫救护车没怎么贵吧？”
“哎呦呦……”老先生闻言捂了捂自己的肚子，仿佛很艰难地说道，“小伙子，救护车，门诊费，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加加起来，三万块哪里够的呀？”
“我，我没这么多钱。”
话说出来，东方绫有些后悔。他感觉聊着聊着，好像自己撞了这个大爷已经是个事实一样，但他并不记得自己有撞过。
况且，他的家庭状况很特殊，要是赔了这么多钱，自己可能饭都没得吃了……
“不想赔么就直说，磨磨唧唧的！”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衬衫的胖大妈走上来，给了东方绫致命一击。
“我看到了啊，就是他撞的！怎么？撞人还想跑？有你这样的吗？你没看人家都撞成什么样了？问你要三万块怎么了？又不是要三十万，他又没讹人，不想赔，你倒是看看路啊！”
“我……”
“万一当时他直接头磕地上，直接走了呢？你付得了这个责吗！”
东方绫有些窘迫，头晕乎乎的。他注意到周围不少旁观的人都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了大妈的看法。
“确实要的赔偿金在合理的范围内。”
“对，不能因为有老人讹人，就放任撞老人的人！”
“现在学生的素质真是越来越低了！”
一时间，东方绫感觉自己就好像古代游街示众的罪人。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首先，虽然没注意到，但人大概率不是自己撞的。
其次，这老人拉自己的力气这么大，肯定没受伤。
第三，建立在第二条的基础上，老头就是在讹人。
尽管从逻辑推理来说，自己百分百是被讹了。但他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凭他这不怎么利索的嘴巴，智慧越说越乱。
“小伙子，我跟你说。”就在这时，一个精瘦的阿姨走上来，好像很好心的说道，“你没钱么，问家里要好了呀。学生没钱，大家都知道的呀，你问家里要嘛。”
“不是，我，我家里也没钱。”
“呦哦，家里也没钱。”胖大妈阴阳怪气地重复着东方绫的话，“没钱，你爸妈都要饭的吗？都上班的人，叫他们赔啊，不行，就去借啊！”
“唉小伙子，不管怎么说，你先给爸妈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给不给你再说好了呀。”
“哎呦，哎呦呦……肋棒骨啊断歪了啊……”
面对胖大妈的人格侮辱，以及“好心”阿姨的劝说，东方绫并没按对方意料地乖乖拨打家里的电话。
这是当然的，他家里就他一个人。
东方绫反倒有些冷静了下来。他之前是猝不及防，脑子还没转过来。但他越来越确定了，对方就是群骗子。
不仅仅是这老头，还有这胖大妈，这“好心”阿姨，他们大概率都是串通好的。
他们应该有什么漏洞。
——他本应这么思考下去。
但是，在这一会儿，东方绫突然感觉周围的人都很可悲。人类，本是智慧的物种，但他从他们身上找不到一点智慧的影子。他只看见了三头贪婪的吸血鬼，和一群把大脑交由他人摆布的奴隶。
（这些人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在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
（或许人类不该赶走神灵。）
神灵也许不该做人类的主人，但人类自己，就能能胜任自己的主人么？
万幸的是，这个异教徒般罪大恶极的想法，很快被掐灭了。
“喂！喂！喂！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他妈的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声，就像是一声响锣，强行终止了这首讨伐东方绫的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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