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安静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中——
“什么被他撞倒？本姑娘刚刚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这老头自己躺在地上的！”
“什么？”
“嗯？”
“他是自己躺的？”
（这个声音不是——）
回过头，东方绫有些惊讶，他没猜错，这个熟悉的声音，来自他的同班同学，也是动漫社的社长，叶晴琉。
“小姑娘，你不要乱说，哎哟哟。我肋骨都断了啊。”老人说着。
“老爷爷，你确实挺惨的，肋骨摔到肚子上去啦。”
“呃……”夕阳中，叶晴琉的目光像是炬火。老人尴尬地把捂着肚子的手往上抬了抬。
似乎是看老头露馅了有些不满，胖大妈瞪了老头一眼，然后走上前来，“小姑娘，说话，是要讲证据的啊，我们那——么——多人都看见是这男的撞的……”
她说着用手环着周围指了一圈，然后恶狠狠地指向叶晴琉的鼻子，“你！就你一个说不是？我看你们校服穿得一个样，你们就是一伙的吧！”
“好心”阿姨又装好心地上来，拉了拉叶晴琉的袖子，“小姑娘，阿姨知道你们讲同学情谊，但这个时候不能这么讲的呀。”
好一个倒打一耙！
东方绫满脸黑线，气得浑身发抖。
“好一个倒打一耙！”叶晴琉嘴一张，口水爆了大妈一手。她说出了东方绫想说的话，“我看你们才是一伙的吧？刚刚过马路前我就看到，你，你，还有你！我说你们在那小声嘀咕什么，原来是想合伙骗钱啊！”
“胡、胡说！我刚根本没跟张伯讲过话！”
“什么？张伯？你承认你们早就认识啦？”
“你！”
（好厉害的招数！）
东方绫心中拍手称快。
“监控就在这里。”叶晴琉霸气地一指，“你们，早就被拍得一清二楚了，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去调。”
“监控说调就调，你本事是大。”胖大妈嘴上不依不饶，但气势明显弱了下去。
“这，呃。”闻言，老头不顾长在肚子里肋骨的疼痛，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好心”阿姨皱着眉摆弄了下手机，然后走到胖大妈耳边说了几句话。
（果然是一伙的。）
自己没猜错。
“哟！绿灯啦，爷爷，我数到十，你要是还不起来呢，我就打电话给我爸啦，一……”
叶晴琉说着打开了手机，将写着“爸爸”二字的通讯资料，在大爷眼前晃了晃。
“小瘪犊子，你，你别以为你爸官大就能欺负人！”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叶晴琉飞快地数完了剩下的数字。
“妈了个巴子的，晦气！”老爷爷生气地爬起身，“老子自己去看病！要是骨折了，我叫你们赔得倾家荡产！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让开，给我让开！”
说完，老头三步并作两步，挤开密集的人群，利索地掏出手机扫了辆共享单车，一溜烟骑跑了。
看着骑的速度，估摸着得有四五十码，东方绫猜想他可能是退休了没事干，天天泡在老年健身中心，因此才练就了这等体魄。
再看那胖大妈和“好心”阿姨，也有意无意低朝两旁走开，好像真是两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反而刚刚围观的真正的路人们，挠着本就不多的头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啥。
“嘿！”
“呜啊！”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脸，把东方绫吓了一大跳。
“再愣下去，绿灯都要结束啦！”
“啊，嗯……”
东方绫木然地应和了一声，跟着叶晴琉的步伐跑开了。
黄昏尚未燃尽，但已是微弱的余火。
但就是这余火，这将死的，被夜色侵蚀的余火，才让黄昏，有了斑斓的五彩。
叶晴琉的步伐越来越快，很快变成了小跑。东方绫也只得跑着才能追上。他不知道她朝着哪里奔跑，总之，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突然发现，大多数人在黄昏时，只看天空，却不看大地。其实黄昏的大地才最神秘，因为它会在这时狡黠地披上一件，比夜更黑的风衣。
远山，近柳，来的路，去的路，都成了一模一样的黑色。山和柳能靠形状分辨，但来去的路却是相同的了。
或许它们本来就是相同的。
“呜呼，呜呼。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真的很谢谢……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有这么严重吗，哈哈哈。”叶晴琉说着，朝东方绫的背狠狠拍了一掌。后者发出“啊”的惨叫，“我跟你说，下次碰到这种事，就别跟他们客气！明明不是你撞的呀，你得硬气点！”
“是的……”东方绫突然想到了什么，“诶，说起来，为什么你爸姓陈，你却姓叶啊？”
“哈哈哈，笨死了！怪不得被讹。”叶晴琉又给了东方绫一掌，“我是骗他们的啊！要不然我跑什么？”
“……对哦。”其实东方绫大概猜出她骗了那些骗子，他记得她爸爸也姓叶。但他拿不准，所以就问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起来会显得自己很呆。
“来，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叶晴琉说着，自顾自坐在了草坪上，东方绫跟了过去。
他们在一个铺满绿草斜坡，背后是没什么车的马路，眼前，是夕阳下的江。
东方绫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感觉这样的场景有点浪漫，而且很难得。他感觉很多动漫里都有类似的场景，但可惜的是，当时动漫里的台词，他一句都记不清了。
气氛有些沉默，于是东方绫心想，该你说话了，东方绫，你不能老让女孩主动说话。你得说点话，不是很蠢的那种话。
“晴……叶晴琉，其实你之前就在旁边看着了吧？”
“诶？之前？什么之前？”
“就是你出现之前，更早，我还没走到那个地方，那几个人还没讲话……”
“哦，你是说，从那老头开始讹你之前？就是他刚倒下的时候？”
“对，这就是我的意思。”
“噢噢噢噢！”叶晴琉突然有些惊讶，“你觉得我一直在围观？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我很感谢你，真的很感谢……就是，当时一直是红灯，休息处的人肯定都是之前绿灯的时候走过来的……所以你应该是，围观了一会儿的吧？”
“……”叶晴琉愣了一会儿，“这不是……挺聪明的嘛！哈哈，我还以为你完全是只呆头鹅呢。”
“呃……”
“没错啊，其实我一开始就在那看着了。至于原因嘛……要不你再猜猜看？”
“不会是因为好玩吧……”
“bing！哈哈哈哈，说实话，开始我还以为你根本不会理那老头，直接就从他身上踩过去呢。”
“我是这么目中无人的人吗……”
“他要不是开始叫了一声，你真的回踩过去吧？”
“……好吧。可能是的。”
“班里，很多人都跟我说，跟你打招呼，但你直接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真是对不起大家了……非常抱歉。”
“……”
话题终止了。东方绫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不是故意的，但他总是会无意识地让话题走向终止。
不过，此刻，他觉得话题终止一会儿也不赖。正如一些乐曲，会刻意加入无声的停顿。
……
“对了。正巧，其实也不巧。我们正好碰到了，因为都从那个校门出来嘛。所以……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吗，我有句话想说。”
“哦？什么话？”
叶晴琉把脸凑了过来，她脸颊下的脖颈带着一些太阳花的香味。
天有点热起来了。东方绫想着，尽管十分钟前，他还觉得天很冷。他其实不打算说，他打算就这么毕业，然后忘掉。虽然他早在网上查了很多该说的话，但这确实不是他的计划。他不知道她是这么想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但他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没有结果的语言，只会破坏原本就称不上关系的关系。
但是——
在自己最绝望的一天，她为自己出了头，甚至说救了自己一命。然后，她把自己带到黄昏的江边一起坐着，一起看着夕阳沉进琥珀色的江里，他明白了，为了自己的自私，为了没有遗憾，他别无选择。
一辆老旧的货车从被后驶过，风吹起了东方绫的校服，也吹起了叶晴琉的长发，夕阳淹没了他们，周围净是混着柴油味的草香。
“你在的夕阳，就像日初一样，U.ｕkansh．cｍ散发着令人向往的光芒。”
……
好蠢。
他想说别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是下意识地说出的这句话。
回过神来，他觉得这句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转念一想，这句话说得好像又太直接了。不，这根本不是直不直接的问题。自己就像个自诩文青的e怪，为自以为凄美的小作文字字珠玑，殊不知人家见了全都直接上划。
总结，自己果然是个蠢货。
东方绫瞟了她一眼，因为她好像还没回应。
但很快，被后传来了一记比之前力道都大的掌击。
“这都什么呀你说的是！哈哈哈哈，你是大诗人吗？不跑文学社，你怎么跑动漫社来了？”
（好险。）
东方绫绷紧的心松了下来，他觉得她没听懂。但旋即，又感觉有点失落。
可他没有失落的时间，因为叶晴琉擦了擦笑得流泪的眼角，然后从未有过地，用了一种认真的语气。
“绫，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
东方绫想思考，可是。
“开朗型的吗？”
面对对方的追问，东方绫没有时间。
“嗯……差不多吧。”
“嘿嘿。这样看来的话，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叶晴琉说着看向江上的夕阳。她狡黠地一笑，像是小魔女。
此时的夕阳，已是余火中的余火，四舍五入，说是夜晚也不为过。
“我，也喜欢开朗的人呀。”
夕阳溺死在了江里，死得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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