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霓虹灯与黑，入夜的城市，是光与影的战场。辉煌的高楼剑指暗月，它们高高低低地排着阵列，沿着忽明忽暗的高架桥，消失在夜的深渊。汽车的奏鸣和路边摊的人声此起彼伏，烧烤店呛鼻的焦烟和会所的酒气是城市在夜晚的呼吸。
东方绫孤独地踩着人行道的青砖，他感觉城市就像大海，但自己不是水，而是从他乡飘来的一片叶子。他不属于大海，他属于大地，但他太过羸弱，即便知道目标是名为“家”的港湾，也只能随海浪木然地飘摇。
当然，这是东方绫主观的视角。在路人看来，他就是迷路了。
（被拒绝了。）
这很明显。
因为东方绫，完完全全就是开朗的反义词。他虽然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学校，就连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
所以说，叶晴琉说她喜欢开朗的人的言下之意，就是在委婉的拒绝自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东方绫可能看着有点木，但他都懂，他只是不太会说。
都好心给自己台阶下了，自己就不该纠缠了。
东方绫记得，自己在听到这句拒绝的话后，愣了好久。直到夕阳最后的余光消失在江里，才终于开口：“不愧是社长，情商好高。”
“那是当然了。要不怎么能当社长呢？社里事这么多，情商不高可混不下去啊。”叶晴琉拍着胸脯，毫不避讳地对自己夸赞着。
（好冷漠。不过，安慰自己也不是她的义务。）
“对了，绫。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为什么你会……想去赦神学院？你知道，那不是开玩笑的。”
“嗯……这个怎么说呢……”
“只要进了赦神学院，不管是哪一所，不管在里面选了什么专业，读到什么学历，毕业了都得当‘赦神师’吧？”
“是的。”
“我知道这工作看起来很酷啦。但这可是死亡率第一的高危工作耶！”叶晴琉说着把脸凑了上来，她的目光让东方绫有些尴尬，“你，每天看起来都跟没睡醒事的，对什么都不关心，根本不像那种热血满满，愿意拿生命冒险的人啊。”
“……确实。”
“难道是……经济原因？不，这也不对，其他工作也赚钱。虽说比起我还是有点差距，但你的脑子至少比你的手脚要聪明多了……”
“我看起来有这么笨吗？”
“哈哈，开玩笑的。玩笑，你很缺乏幽默细胞。”叶晴琉笑着伸了个懒腰，“所以，到底为什么？”
蜷曲起了膝盖，然后把头埋进去，东方绫盯着江面，夜晚刚刚降临，水面反射的霓虹灯一盏盏地被点亮。
（为什么自己想当赦神师呢？）
这个问题，东方绫自己也想过很多遍，但他很难说出具体的原因。
小时候，东方绫就喜欢趴在窗边发呆，看着街上的、车里的、办公楼里的人。他感觉世界就是一个大机器，所有人都是个螺丝，都在用自己的一生，维持着机器的运转。机器很精妙，但螺丝很简单，对大机器来说，就算突然消失了几根螺丝，也不会影响它的运转。发现这个实时的东方绫，不禁感觉螺丝很可悲。
他不想可有可无，但成为螺丝，是全人类的宿命。
（但至少，至少要变成一个，比较重要的螺丝吧？）
赦神师。
驱逐神明，用自己的生命，为全人类守护圣地的赦神师。
当然，这个心路历程。东方绫是说不清楚的。而且他感觉这说起来很长，长的东西，会让听的人感觉烦，他不想让叶晴琉感觉自己烦。
所以东方绫想了个更直观的理由。
“叶晴琉，你，听说过‘宵闇的修罗’吗？”
“好像有点耳熟……是新闻里出现过吗？”
“没错。岚仙居，宵闇国的天才少女，‘宵闇的修罗’。她在十四岁的年纪，就一人一刀。砍死了一个规律级的神灵。”东方绫看叶晴琉有些茫然。毕竟，不是赦神宅或者爱国人士，都对神灵的分级不会有多大兴趣。于是，他指了指江对面的一栋高楼，“就是这么大的神灵，有这楼这么大！就跟漫画里的主角一样，总之就是……很厉害！”
“嗯……噢！我知道了！”叶晴琉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歪了下脑袋。
“你知道了？”这下换东方绫不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你是是不是就单纯地喜欢那种，与众不同，很独特的，比别人都厉害很多的感觉？”
“嗯……确实会有一点。”
“这就是中二病啊！”叶晴琉猛得一锤手，仿佛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我说呢，咱们动漫社，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大义凛然的家伙！错怪你了，你确实四同道中人。”
“呃……”东方绫感觉她可能理解错了。但他觉得反驳没意义，反驳只会让自己显得有点杠，于是选择了附和，“可能，可能是这样的吧？”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叶晴琉拍了拍东方绫的肩膀，一副“我懂你”的样子，“漫展上，像你这样的军宅有很多。我是不懂他们啦。不过，我知道他们都只会有名的赦神师，穿着很帅的盔甲核武器，并没人真的想去当赦神师。”
“好小子。你有种！你是我见过最拼的中二病。”
说到最后，叶晴琉不禁比了个大拇指。
虽说理解的方式不对，但被夸了，东方绫还是挺开心的。
“谢谢……对了。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那还用说？作为你们最爱的，动漫社的社长的理想，当然是——成为世界第一的漫画家！”似乎是早就期待着东方绫这么反问，叶晴琉的眼神一下有了光，“这个世界和平了太久，有深意的作品越来越少，全是什么快餐作，不行，改革，必须要改革！”
“挺好的……”
东方绫由衷地赞美道。
（但为什么总感觉你这边才更像中二病呢……）
记忆到这里渐渐停止。
东方绫感觉，他跟叶晴琉从开学到昨天说的话加起来，都没今天一天说得多。
只不过说到了后面，基本都成了叶晴琉单向输出，东方绫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这没办法。叶晴琉一聊到漫画话就跟开闸了的洪水似的，但她看漫画的东方绫都没看过。乙女向的、BL向的、甚至还有些背德或者虐待向的奇怪的东西夹杂在里面。她给他推荐了很多书，后面还推荐了一些游戏，他说着要记下，打开手机真的记载备忘录里了。但他知道，他不会真的去看。
最后，东方绫感觉时间有点迟了，就终止了这场对话。他怕晚上叶晴琉回去不安全，同时也感觉，既然注定不在一起，那么关系越好反而会越难受。
于是他说，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然后再买完奶茶后，他又抢在前面说，我的家在这个方向。
然后他就走远了。
一直走到现在。
月光的云海再次奏鸣，是自己的手机又响了。
东方绫把手机举到耳边，回应他的，是一个机器般无情的男声。。
“您好，请问是东方绫同学吗，您的邮箱里有一份米德加尔学院的邀请函，请马上领取。”
“嘟——嘟——”
东方绫立刻挂掉了电话。
“水平真是越来越低了。”
东方绫对现在的骗子有点无语。
谎称大学录取，确实是个危险的陷阱。对方连自己赦神学院落榜这种事都能知道。
（要是换个普通的赦神学院，自己可能会心动吧？）
不，是一定会心动。哪怕99.9%是假的，为了0.1%，自己也会去试一试，这样一定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走一大笔钱。
只不过，这骗子疏忽了一点。
他编的学校太好了。
米德加尔学院，可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这么简单。
这是全世界最好的赦神学院。
况且，赦神师的职责，是保护人类。
所以不难理解，米德加尔学院在全世界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那是各种世家豪门，少年天才，都挤破头想进去的地方。
自己还没傲慢到，感觉能跟这些人物比肩的程度。
（估计只有校里的尖子生，和真正的弱智才会上当吧……）
况且，那声音冷冰冰的，都不像是人在说话，可能是设置好的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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