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过去了,对黄东革的审讯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当他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可能帮到他之后,干脆就对讯问工作采取了对抗姿态,不管问什么,他都以不知道、不记得了来回应,并不断说自己被人陷害,但是又拿不出被人陷害的任何证据。
伊小素对此倒也并不意外,在她的刑侦生涯里,也遇到过这种零口供但最终被定罪的案例,所以她把工作重点放在询问证人、勘验现场、固定证据等各个方面,务求证据确实充分,并形成无懈可击的证据链条。
只要有时间,她就会和周明待在一起营造二人世界,好像要把之前逝去的光阴给追回来一样。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一大早周明就打电话给她,说自己的老朋友赵伟的入境隔离结束了,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关于赵伟,伊小素之前已经听周明提过几次了,周明称其为“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而且对他大加赞赏,伊小素也很想认识一下这个让周明赞不绝口的唯一朋友。
“伊队,你可真是天使啊,终于把周明这家伙给搭救了,”赵伟一见面就开起了玩笑:“这家伙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寂寞地快长草了,只有我时不时过来给他除除草。”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他,以后就交给我来除草了。”伊小素也幽默了一下。
三人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谈天说地,谈古论今,谈笑风生。
“赵伟,你不是电脑专家吗?我们现在也经常碰到高科技犯罪,我想了解一下目前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情况,利用人工智能有没有可能制造出完美犯罪?”伊小素即使在朋友聚会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本行,向赵伟请教起来。
“其实人工智能这个概念已经提出来有50多年了,但是之前一直不温不火,直到2006年深度学习和神经网络技术的兴起,才加快了人工智能落地的步伐,并开始在图像识别和语言处理等领域出现大量的应用成果,例如目前安防行业普遍使用的人脸识别系统,就是基于深度学习技术来实现的。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样本,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创造出以假乱真的图像、视频、录音等都不是难事,例如只要能拿到某个人的大量笔迹样本数据,用人工智能技术就可以伪造出他的亲笔信,即使是专业的笔迹鉴定专家也不一定能鉴定出真伪。”赵伟回答道。
“那以后技术部门同事要操心的事可就多了,”伊小素皱了皱眉头说道:“司法鉴定机构也有的忙了。”
三人正聊的开心,伊小素的电话突然响了。
“伊队,请来一下看守所,黄东革说有重大案情要交代,并且可以提供重要证据。”电话里传来审讯同事焦急的声音:“但是他说必须见到专案组的领导才会说,所以请伊队尽快过来一下。”
当伊小素赶到看守所审讯室时,已经是深夜了。
黄东革坐在审讯椅上冷冷地看着伊小素:“你就是专案组组长?我如果交代了你们没有掌握的犯罪事实,算自首和立功吗?”
“你只要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或者检举揭发他人的犯罪行为,法官对你定罪量刑时都会适当考虑的。”伊小素回答道。
“好,我检举揭发李洪斌,就是那个空净和尚,是C市凶案的凶手,他是主犯,两个人都是他杀的,我是被他胁迫才参与抢劫的,我什么都没干,我还劝他不要杀人,结果他差点连我都杀了。”黄东革越说越激动:“我有证据证明的,事后李洪斌亲手写了一个情况说明书,把他的行凶过程都讲清楚了,这个情况说明书现在还在我手里,我把它存放在我家旁边的一间小银行的保险箱里了。”
“如果空净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写情况说明书,这个说明书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伊小素并不相信黄东革的话。
“他出家之前说要把俗世的事情做个交待,说如果这个案子破了,我可能会被当成杀人犯,他不忍心看着我背负杀人的罪名,所以就写了这个情况说明,说以后如果出事了可以拿这个东西自保。但是我不忍心毁掉他的佛门清誉,所以被抓后一直忍着没把它拿出来。”黄东革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洪斌啊,我对不起你啊,我实在是顶不住了啊!”
“案发前两天你为什么去找空净?”伊小素继续追问。
“我看到有新闻说C市那起凶案的调查有了重大进展,我就想劝李洪斌去自首,结果没成功,他还把我骂了一通。但是我确实没有杀他啊,我之后再没去过陆玖寺了,这是有人陷害我啊。”黄东革又开始泪流满面了:“阿Sir,你们可要调查清楚啊,我可是好人啊。”
“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调查核实的。明天先去银行把你说的情况说明书拿回来。”伊小素面无表情地说道。
黄东革的供述完全打乱了伊小素对后续调查工作的部署,虽然多年的刑侦经验让她一眼就看出黄东革的涕泪交加其实是在演戏,但是她又隐隐觉得黄东革说的那个“情况说明书”可能真的存在。
折腾到后半夜,终于做完了讯问,当黄东革在口供上签字时,伊小素突然发现了异常:“黄东革,你是左撇子吗?”
“是的,我除了吃饭拿筷子时用右手,其他时候都是用左手,本来我吃饭也用左手的,还是小时候被我妈打了才改成右手的,我妈说左手拿筷子会穷一辈子。”黄东革回答道。
伊小素不动神色地看着黄东革在口供上逐页签完字,然后立即走出审讯室拨通了法医组老张的电话:“老张,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有个紧急事情要跟你确认。”
“没事,伊队,你说。”作为法医,老张对于半夜被叫醒并不意外。
“杀害空净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左撇子,我看你的报告里没有提到这一点。”
“从死者颈上的勒痕来看,不可能是左撇子所为,除非是他刻意伪装,但是行凶时被害人也在极力反抗,凶手必须全力应对,他既要勒死被害人,又要掩盖自己左撇子的特征,想同时做到这两点几乎不可能。”老张回答道。
伊小素也是法医出身,她知道老张说的是对的,凶手不可能是左撇子,那就是说目前警方的侦查方向出现了严重错误。伊小素把黄东革之前的口供又仔细看了一遍,几次审讯中黄东革都宣称自己在案发当晚很早就睡觉了,而且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之前她都认为黄东革在撒谎,现在看来有可能是真的。
伊小素顾不上休息,立即安排技术部门的同事对黄东革被刑拘当天的尿液和血液进行再次检测,重点是检测其中是否有麻醉类药剂的代谢产物。
在等待检测结果时,伊小素将案发前后的监控又调出来看了一遍,她很快发现了两处问题,首先是黄东革打开自己居住的单元楼入口处的防盗门时有异常,案发当晚他是用右手从右侧裤袋里拿出门卡,而之前一个月的监控记录显示他都是用左手从左侧裤袋里拿出门卡。此外凶手在推开陆玖寺后门的两扇门板潜入寺内时也有问题,凶手是用右手大力推开门板,然后再从门缝里钻过去的,而对于左撇子来说,左手是惯用手,力气也更大,这种情况下应该下意识地使用左手。也就是说监控里拍到的这个人很可能不是黄东革,他是在冒充黄东革作案。
接着伊小素将C市凶案的法医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两名受害者被利器捅刺的部位都在左侧胸腹部,也就是说凶手当时是用右手持刀行凶,这与黄东革左撇子的特征不符。
快到中午的时候,伊小素接到了检测同事的电话:“伊队,结果出来了,确实检测到了微量的麻醉药的代谢产物。此种麻醉药物非常罕见,起效快,作用强,而且30个小时之后就会在体内代谢完毕,幸亏你们很快就抓到了黄东革,不然就检测不到了。”
“这是哪种麻醉药?口服还是吸入的?能在市面上买到吗?”伊小素追问道。
“是口服类全身麻醉药,属于国家严格管控的药物,市面上不可能买到,只能在大型医院或是某些研究机构里见到。”
放下电话,伊小素陷入了深思。
这时,黄东革提供的“情况说明书”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的确是空净亲笔所写,上面按的指纹也是空净本人的。
伊小素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这是她十几年从警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她试着把所有的线索在大脑里再重新梳理了一遍:
1.案发前两日,黄东革看到新闻说C市凶案的调查有重大进展,于是他去陆玖寺找空净商量对策。期间双方发生争吵,被寺内其他僧人听到。
2.案发当晚,凶手将黄东革麻醉后,首先提取他体表的生物样本,然后换上他的衣服,带上他的手机,冒充黄东革驾车前往陆玖寺,接着潜入寺内杀害了空净,并在空净的指缝里留下黄东革的生物样本,最后伪造自杀现场后离开。
3.凶手返回黄东革住处,将作案衣物和手机放回原处。趁黄东革不省人事时,在他颈上留下伪造的搏斗印记,然后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清理干净。
凶手对警方的破案手段非常熟悉,其作案前计划缜密,作案时行动专业,还能获得国家严格管控的麻醉药物,身材也与黄东革近似,而且此人同黄东革和空净还有着深仇大恨,不惜杀人嫁祸。此时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周明,她的爱人。
想到这里,伊小素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双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瘫坐在椅子上,两手强撑着扶住桌面。“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伊小素在心里不断地否定着这个疯狂的想法,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是真的,周明失踪了十几年之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绝对不是巧合,周明突然对她示好,一定另有目的。伊小素只觉得一阵刺疼从胸骨处发散出来,慢慢地无法抑制地弥漫到她全身,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痛彻心扉”吧,她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伊小素终于从崩溃中慢慢恢复过来,她随即安排了一名信得过的同事对周明在案发前一段时间的行踪进行调查,并一再叮嘱他,调查结果必须保密,而且只能向她汇报。
不久调查结果出来了,周明案发前一周都在请假,而之前十年他从来不曾请过假,甚至过年期间都在值班。他跟同事说请假的原因是要回老家办点事,但是通过电信运营商查询他这段时间的手机轨迹,却发现他一直没有离开过Z市,而且他的手机信号在他请假当天曾经在黄东革的住处附近出现过,通过查看黄东革小区的监控,确认周明当天两次进入过这个小区,并呆了很长时间才离开。此外案发前两天,他的手机信号在陆玖寺附近也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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