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有重大作案嫌疑,此时理智已经战胜了情感,伊小素决定立即与周明单独谈一谈。她把双方见面的地点约在了自己家里,前两天她还在这里与周明把酒言欢,这个曾经让她以为是天堂的地方,现在身处其间却如同地狱一般,希望幻灭于沼泽之下。
周明一进门就发现伊小素的神态不对劲,伊小素冷冷地看着他却不说话,只是将一张表格递到他手上,周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案发前一个星期自己手机的轨迹记录表,其中在黄东革住处以及陆玖寺两个地点都被划上了红圈。
周明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黄东革是左撇子。”伊小素冷冷地回答道。
“我看到他吃饭时用的是右手,却没料到他是左撇子,唉,人算不如天算。”周明长叹了一口气:“好,我告诉你真相。我确实想把空净的死嫁祸给黄东革,但是空净不是我杀的。”
15天前Z市
“你要是敢自首,别怪老子六亲不认,老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当黄东革对着空净愤怒咆哮的时候,几十公里外有个人的拳头也因为愤怒而攥得紧紧的,他就是正在监听黄东革一举一动的周明。周明打草惊蛇的计谋生效了,黄东革终于带着他找到了另一个凶手,而且此人才是杀害他父母的真凶,虽然周明之前已经答应了赵伟绝不单独行动,但是他还是决定先去看看这个仇人的真面目。
当周明赶到了这座地处荒郊的陆玖寺时,已经是下午了,此时寺内的大殿正在举办一场法会,本来就不多的游客和信众也都聚到了那里,使得整座寺庙显得更加空寂。周明拿出手机在院内兜了一圈,一边走一边查看着手机上的GPS位置,他要找到黄东革与空净会面的具体地点,很快他就发现大殿左手边的那个院落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周明装作闲逛的游客,慢慢踱步到院子门口,看看四下无人,就悄悄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除了入口处的一栋两层宿舍楼之外,院子最里面还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屋,GPS定位显示他的目标就是院子最里面的那间屋子。
周明慢慢地向那间小屋靠近,隔着十多米远就能看到屋子门口挂着的一个木制名牌,上书“空净”二字,看到这个名牌,周明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仇人居住的地方。小屋的房门此时打开着,但是屋内很暗,站在这里模模糊糊看不清里面的动静,于是周明又向小屋走近了几步,这时他才猛然发现屋内有人,一个矮小的干瘦老僧正站在房间里盯着他,周明心里一惊,赶忙扮成一个内急的游客问道:“打扰一下,请问洗手间怎么走?”
“出门向右走,客堂入口那里就有。”老僧回答道,他的声音与周明在监听时听到的空净的声音一模一样,此人正是仇人空净。
此时一股无法抑制的仇恨在周明心里激荡着,复仇的冲动如一只脱笼恶虎一般冲了出来,周明用仇视的眼光盯着空净,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仇人居然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头,周明忽然觉得其实根本不需要求助警方,自己完全就有能力解决掉他,以暴易暴、以血洗血,25年的屈辱和艰辛几秒钟就可以解脱。他向空净的方向又迈出了两步,拳头也已经攥紧,像一只猛兽正准备对它的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此时法会已经散了,陆续有僧人走进院子,周明一看不好下手,只得转身恨恨地离开了院子。外面冷风一吹,令周明逐渐冷静下来,一个复仇计划慢慢地在他大脑里成型。他不但要解决掉空净,还要让意图强暴他母亲的黄东革也付出生命的代价,周明的计划就是杀掉空净并嫁祸给黄东革。
第二天下午,带着精心准备的工具,周明悄悄地从后门潜入了黄东革家里,一进屋他就穿好防护衣,戴上口罩、眼罩、手套,再将麻醉药加入黄东革的茶杯里,然后躲在阳台静候黄东革回来。天近黄昏时,黄东革回来了,如同周明预料的那样,黄东革一到家首先就往嘴里灌了半杯茶,很快麻醉药生效了,黄东革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周明迅速行动起来,他熟练地从黄东革体表刮取了一些生物组织,放进一个特制的容器里,然后从黄东革的杂物房里截取了一段尼龙绳备用。这些都做完之后,周明又开始销毁证据,他将黄东革手机里的木马程序删掉,并将含有麻醉药的茶水也处理干净,然后静待深夜降临。
等到深夜来临,整个小区都开始入眠的时候,周明又开始行动了,他剥下黄东革身上的外套和帽子,套到自己穿的防护衣外面,然后戴上黄东革的墨镜,拿上他的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出门去到车库,驾驶黄东革的汽车前往陆玖寺。
周明将车停在陆玖寺附近,然后绕到寺院的后门,上次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后门形同虚设,而且正对着后门有一个监控摄像头,这正是周明需要的。从后门进去没走多远,周明就站在空净的小屋外了,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1点多,庭院万赖俱寂,正是行动的好时机。周明本来的计划是从窗户翻进去,但是他发现房间的门似乎没有上锁,于是他轻轻推了一下,门是虚掩着的,他这一推,门就顺势打开了,他赫然发现房间里坐着一个人正看着自己,此人正是空净。
周明一下子呆住了,怔怔地望着空净,空净小声说道:“放心,我不会喊叫的,请进来坐吧。”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一个方凳。
周明观察了一下房间,屋内只有空净一人,他又向庭院里望了望,四周鸦雀无声,同样见不到什么人影,周明放下心来,他走进房间,关上房门,站在空净对面死死地盯着空净,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照在赵明的脸上,却掩不住他满脸的杀气。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这一切都是报应,在我死之前,我要把25年前你父母被害的实情告诉你。”空净平静地说道,一点也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
“你怎么认出我的?”周明有些奇怪。
“你和你父亲长的一模一样。阿弥陀佛,一切皆有因果,我昨天一看到你就晓得到了报应的时候了。”
“没错,我就是你的报应,我今天就是来给我父母报仇的。”周明取出尼龙绳握在手里,恶狠狠地说道。
“我罪孽深重,早应有此报应,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过请容我把真相讲完,再动手不迟。”空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如果我不在死前把真相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有人说了。”
“好,我听着,25年我都等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会。”周明料想空净也逃不掉,于是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想看看空净在临死前还要耍什么花招。
“25年前,我还只有20多岁,那时人人都想着赚快钱,我也一样,整天跟一帮古惑仔混在一起。后来认识了黄东革,他出手阔绰,看上去很有钱。有一天他跟我说,可以带我出去发财,我就跟他走了。唉,此事的缘起都是贪念。。。”
“到了外地我才知道他说的发财办法就是偷抢拐骗,我们一路流窜。12月份的时候我们坐火车到了C市,我记得那天是12月16日,是个星期六,黄东革想在这里做一票大的然后回家过年,于是我们打车让司机带我们去当地比较高档的歌舞厅,我们想在那里寻找猎物,司机带我们去了红棉歌舞厅。”
“坐火车时由于担心被乘警盘查,所以我们并没有随身带武器,于是我们先在歌舞厅附近买了一把弹簧刀,然后在旁边的停车场里躲了起来,想找个开好车的有钱人下手。我们等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目标,要么是几个人在一起不好下手,要么就是开个捷达或桑塔纳,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到了晚上11点左右,你父亲出现了,他是单独一个人,开着一辆当地比较罕见的皇冠汽车准备离开。黄东革看到你父亲没有带包,他判断你父亲应该没有随身携带太多现金,于是当即决定跟踪你父亲回家实施入室抢劫。”
“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跟踪你父亲的汽车到了一个家属院,下车后我们继续跟着他到了家门口,在他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黄东革冲过去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推着他进了房间。房间里只有你母亲一个人,黄东革说我们只是求财,只要你们不乱喊乱叫,可以保你们安全。我们把你父亲捆起来、把嘴堵上,然后让你母亲去拿钱,钱到手之后再把你母亲也捆了起来,我当时催着黄东革拿了钱赶紧走。但是他当时对你母亲动了淫念,想要侮辱她,你母亲拼命反抗,咬伤了黄东革的左手,黄东革一怒之下用刀捅死了你母亲,接着把你父亲也灭了口。”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也没有动手阻止黄东革。之后我们赶紧逃离C市,回了Z市。经过这件事之后,我不敢再和黄东革混在一起,就自己做些小买卖度日。没想到过了几年,报应就来了,我母亲被诊断出癌症,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母亲把我一手拉扯大的,她这辈子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却因为我的过错而遭了报应。我四处筹钱给她治病,把周围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听说黄东革这几年赚了一些钱,于是我就去找他借钱,他同意借给我5万块钱,但是他说怕我不还钱,所以让我写一个情况说明书,就说自己是C市凶案的凶手,然后把情况说明书抵押在他那里,这样就不怕我不还钱。”
“我当时急着用钱就答应了,但是没过多久,我母亲还是去世了。后来我拼命打工,挣了5万块钱还给了黄东革,但是当我想拿回我写的情况说明书时,他却不肯交还给我,说是不慎弄丢了,我当时已经万念俱灰准备出家,所以也没再跟他纠缠。直到前两天他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准备拿我写的这个情况说明书作为自己的护身符。我死不足惜,但是杀害你父母的真凶就永远逍遥法外了。”
“好了,终于把这25年来一直堵在我心头的话说完了,我觉得心里平静了好多。一切诸行无常,一切法无我,涅槃寂灭。”
“不需要你动手,我自己来完成这修行的最后一步吧。”空净一边说,一边从周明的手里取下尼龙绳挂在了房梁上。他站在凳上,将绳子套在脖颈上最后说了一句:“命如果待熟,常恐会零落,已生皆有苦,孰能致不死?”随后踢翻了凳子。
周明一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出手阻止。
他知道唯一的一个目击证人也不在了,想对黄东革定罪几无可能,他决定继续实施自己的杀人嫁祸计划,让黄东革为空净的命案担责。
周明是法医出身,他知道该怎么做,等到空净的身体不再挣扎,周明立即将他的尸体取下放在床上,用尼龙绳套在他脖子上死命勒紧,制造出遇害者的生活反应,然后在空净的头面部及肢体制造出挣扎抵抗伤,并将早已准备好的黄东革身体组织填到空净的指缝里,最后将空净的尸体挂回房梁上。等这一切做完之后,周明又仔细地清理了自己在现场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然后驾车返回黄东革的住处。
在黄东革的家里,周明将作案的衣帽放回原处,并仔细地清理了现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周明讲完这些之后,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赵伟都不知情,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你来刑警支队送锦旗,然后接近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不是,我确实没想到会遇到你,我接近你、追求你都是出于我的真心,这些事情我早在十几年前就想做了。”周明抬头看了一眼伊小素, 然后低下头说道:“我过去二十五年只想着报仇,放弃了生活、爱情,放弃了我的所有,现在想来,那段生活,只有流逝。直到我再次遇见了你,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但却没料到是这般结局。”
“周明,你好糊涂,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你现在把一切都搞砸了,由于你伪造现场,空净的死已经被警方认定为他杀,而且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推翻这一点,你最终会被认定是凶手,而黄东革却会逃脱刑责,你不但没有为你父母报仇,还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周明!你都做了些什么荒唐事!”伊小素冲着周明大吼起来。
“法律有什么用!”周明也大吼起来:“这么多年了,法律抓到杀我父母的凶手了吗?你是专案组组长,你现在明知道黄东革是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你却没有办法让他伏法,你现在明知道空净是自杀的,却还要按照他杀来调查。就是因为法律要看证据,可是我没有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而黄东革却有证据让他逃脱惩罚。法律究竟是维护正义还是维护证据?真相究竟是构筑于证据还是构筑于正义?”
“究竟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真相。。。”伊小素开始喃喃自语,她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疲惫向她袭来,令她渐渐神情恍惚,不知不觉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个电话叫醒了她,是专案组的同事打过来的:“伊队,伊队!”电话里传来对方焦急的声音:“请赶紧过来一下,周明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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