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国换好衣服,出门前给奶奶打了个电话后,便从家里出发。由于小区附近没有直达新车站的公交,他出小区门后直接打了个出租车。
学进路上的老车站最近在翻修,县里最近临时起用了新车站东边的一块空地,把最近两月凡是去县里镇村的班车都转到了这里。新车站距离李庆国家更近,从小区门口的起兴路上静安路,路过九街二桥路段再往上走就是北城街,北城街的尽头就是新车站。
虽然距离变近了,但路却堵了很多。快到新车站时,李庆国看见前方全是车屁股,而且出租车左右两边不断有摩托车往前挤,仿佛有人往地上撒钱一般都在往前冲,于是让司机提前直接在路中间停下来,迅速下了车。下车后的李庆国往右边看着,一直盯着后面来的车辆,走到路边,他看了看左手里的手机一眼,距离10点半还剩10分钟左右,时间很充足,于是又放慢了脚步。
北城街,虽然是这些年县城新建的一条道,但因为新车站这边地势较高,背面就是裕山峡谷,峡谷下就是畔江的支流之一风情河的入口,因而这里的路比畔江路还要窄一些,只有四条道,虽然说是“新建”,但不过是把原来九街和熙春路打通,然后从北城新小区那边开了条道而已,铺了两层沥青。县城里的人一开始都“嫌弃”这条道,不仅仅是因为路的质量差,之前新车站启用不到一个月,靠近熙春路的交叉口那里的路面就陷下去了几十公分,后面又修了好几次。而且,县里为了修这条道还占用了老地,顺带把以前九街北面山坡上的一排老房和一座老观音庙给拆了,县里尤其是一些老人都不答应,毕竟老九街是新城里历史最久的一块区域,“没有老九街,就没有新县城。”这是当年很流行的一句话。在没有开始建设北山新县城时,老九街的房子和观音庙就已经有了,只不过以前的人都是说在“山上”,不在“城里”。如今已没多少人记得。
此外,老九街这座“观音庙”以前是北山县城区内唯一的一座寺庙。未修北城街之前,整个北山县里一共有三座庙,另外两座,一座在兴民镇的松门村,叫月成寺,一座在浔水镇的北合村,叫望沣寺,挨着望平村不远。两年前,在望石山的山顶上,里又新修了一座寺庙:六根寺。
以前香火最多、人气最旺的,自然是老九街这座“观音庙”,虽然在“山上”,好歹在城内,出行方便点。但如今,去的人最多的变成了距离最远、而且最难走的月成寺。至于,六根寺,虽然距离县城很近,而且站在日出大道上就能直接看到,到山上也有直达的公路,但每年去的人,不到月成寺的五分之一。而从老九街部分搬移到县城中心地段,回兴路下面的观音庙,如今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到月成寺的十分之一,比望沣寺还少。或许是因为距离变近,毕竟每天去日出大道散步就能顺带烧个香拜个佛,凸显不了诚意,菩萨也分不清。
老九街,是北山县城老一辈一直念念不敢忘的一片故土,它装载着着关于老县城过去几十年发展的重要回忆,见证了一代人的此起彼伏与青春年少。虽然县城西边的即安街也算,但在本地人眼里,即安街那里一直就只有“旧”和“落后”,毫无生机可言,没有任何希望的影子。不过,即安街因此因祸得福,如同地主家的小儿子一般,从小便没有理想,没有包袱,小富即安,偏安一隅,得以始终保持二十年前的样子。
老九街过去存在的几十年里,始终旧中带新,新中带旧,坚韧地盘卧在县城的“右肩膀”位置,县里第一座9层以上的房子建在九街正下方的回门地,第一家家具厂发源九街的东门巷,并且县里以前有一所师范院校—北山师范,也建在这片位置的中心。北山师范后面因有专家临时指出这一带地势好像不稳,说是地质太松容易发生垮塌,之后便被做了搬迁,搬到了?石县。?石县距离北山县很远,途中要经过少安县、南嵩县以及云月县、南安县,坐车要5个小时。
县里原本就计划把北山师范给迁走,然后把新的北山高中修到这里,毕竟北山县城人口不多,经济落后,办师范不如把高中和中学等基础教育搞好,这样有意义的多。不过,后面据说还是因为地质原因,被多个专家反对,说是九街这个位置不能修五层以上的建筑,建高中的图纸规划没通过。县里于是又决定把高中修到了县城正上方“山上”的槐荫路附近。因而槐荫路以上原本人烟稀少的情况得到了彻底改善。学生过去了,槐荫路周边的商家也多了,附近的房子也成了学区房,房价五年间价格涨了接近十倍之多。突然没了一所师范院校,县里人刚开始虽然一直骂,但时间久了也就没了人关心。
另外,当时县里也出了个大新闻。时任县高官田少平,在师范学校动土后就被调离走。后面又新来了一任,名叫郑泽安。这位郑书记积极响应民情,亲自参与到多方协商,最后答应把观音庙做部分搬迁,把庙内最主要的大堂给迁到了回兴路和畔江路中间的一处平地上,面积减小到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
老九街的重建工作十分复杂,中间还涉及到西边几百家居民的拆迁问题,双方迟迟没有谈拢。僵持半年之后,县里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这些老居民的要求,翻倍补了拆迁款,而且还补了新房子,这些人才没有再反抗。这些老九街的人,后面大都住进了尚民路的民安小区。当时县里有人在传,说是老九街背后的山里在动工,说是正在为县里以后通铁路做准备,隧道要打通,老房子必须拆,因此县里其他老人才慢慢转变了态度,支持老九街的拆迁。不过后面十多年过去了,建铁路的事情没有任何着落,县里人似乎也忘了这茬。并且,因为补了巨额拆迁款,县里其他人都纷纷开始关心到底补了多少钱,“住民安小区”自此也成为县里有名的“有钱人家”的暗语。从此,没人关心搬移后的观音庙是啥样,很少人再提老九街的过去。
最初老九街的老建筑拆完后,并没有立即开工建房子,而是闲弃了一段时间,本来离振兴路就远,加上附近没了学校和观音庙,一片废石烂地、破壁残垣,人去的更少,但却有不少十多岁的小孩子去那边捡钢筋铁条卖。直到最近这些年,有个外地来的房地产商才把九街项目拿下来,陆续开始新建,盖起了商业街,而且开放商原本想改名字,改成“新贸街”,但最终还是沿用了老名字,也没有改成“新九街”,因为“新”字加上,反而显得更老。九街快新建完时,新车站和旅游码头也陆续在附近配套规划起来,成了县里旅游购物、休憩的重要中间场所。一切仿佛都刚刚好,什么也没耽误,什么也没落下。
李庆国对老九街的记忆有限,只记得小时候奶奶带着过来玩儿过,并且烧过香,还在这边一位老爷爷家吃过饭。李庆国仨兄弟小时听奶奶讲过,九街是县里上世纪刚扩建时建的第九条大的街道,距离当时的县中心很远,因此称为“九街”,其余八条街后面都陆续改了名字,尚民路靠近江边,也是以前的一条老路,本地人以前叫“八街”,振兴路叫“七街”,其余六条街要么被淹了要么改建时给改没了。
李庆国穿着短衣短裤,一边走一边四处望着,这边前几日他刚来转过。新车站附近有不少店铺,不过老板们一听要收手续费,都给拒绝了,大部分店里都在用免费的个人转账收款码。转过路口,眼看快要到新车站正大门时,李庆国瞟了一眼新车站对面坎下刚刚新建好不久的小区“远江一都”,之前听隔壁老王讲,据说这小区是县里除了江边的“都江晚城”外,视野最好的,能看到整片县城的模样,最高一层的房子高度几乎与望石山半山腰的北望亭平行。不过,李庆国并没当回事儿,此刻他也只是轻笑一番,因为县里卖房子的人都喜欢这样说,但大都过两年就被旁边的房子把视野给挡完了,之前的北岸小区、望江北景都是如此,还是觉地自己的矮层住着更舒服,安全感更好,不用等电梯。房子是拿来睡觉、做饭的私人空间,为什么偏要拿来看风景,要看风景去公园、去日出大道不好吗?李庆国始终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等着红灯,李庆国回头望着小区高楼,一会儿绿灯亮了,无意往左边扫了一眼,看到了北城街上最大的一块广告牌子。那广告牌在新车站所在建筑的右边,占满了五层楼的高度,上面清晰写着“秋季服饰成交会,错过这次再等三年”。虽然是一看是“秋季”,但广告牌正中间的年轻女子却穿着白色短衣短裤,隐约的胸罩纹路清晰可见,散着头发,嘴角上扬,张开着手臂,看着很是清凉解热。
李庆国虽不知道广告中站立的女子是谁,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那女子也在看她。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碰到的郑小燕,不过,余光中看到绿灯亮了,赶紧过了马路。
李庆国继续瞧了一眼广告牌,看了两秒钟后,然后直接从右手边的入口进去,走了几步,站到临时车站的出口位置,在看了十多秒进出的车牌后,很快锁定目标。这次跟奶奶同行的还有住老家隔壁路上的李婶的儿子张大忠,李婶家挨着李庆国父亲家的老房子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彼此邻里关系一直很好,之前李婶在李庆国面馆里干了两年,后面因为腿的毛病才回了老家养老,前几年得肺癌走了。
张大忠只读了个小学五年级,成年以后就托人说媒娶了望平村陇东北边的一个姑娘,家里人在以前老房子旁边盖了两层的水泥新房。
一直以来,张大忠对李庆国母亲以及现在住的奶奶都很照顾,田里有活,看到了能帮一次是一次,这次出村,依然是为了给家里的老三买药。张大忠一共有三个孩子,一胎是个儿子,不过出生时因为在家里接生,意外发烧,从小智力有点问题,而且脑子比一般的小孩都要大。二胎生的女儿,十分乖巧,从小话就很多,李庆国也特别喜欢。第三胎如愿又生了个儿子。张大忠只比李庆国大两岁,李婶一家是在李庆国8岁时搬过来的。李庆国读完小学后,去了镇上读初中,而张大忠读完五年级就跟着父亲去了外地打工,后面结婚后本想继续出去,但因为孩子出了事,加上母亲过世父亲无人照顾,因此这些年一直呆在家没再出去,平时家里不忙时就去浔水镇上找散活干。
张大忠为人忠厚老实,因为书读的不多,反而越发尊敬人,村里人大都清楚他家的情况,谁家要盖新房子了都愿意找他帮忙。之前张大忠因为大儿子出了问题,硬着头皮主动找李庆国帮了不少忙,两人来往就越来越多。李庆国自己也愿意帮他,还给他借了4万块钱,一直到现在还剩1万没有还。李从没催过,还钱都是张自己主动还的。
张大忠先下的车,左手拿着李庆国奶奶的黑背包,那包还是以前李庆国读初一时母亲鲁文秀在镇上买给他的新年礼物。张自己也背了一个大包,下车后迅速转过身用右手扶着正要下车的奶奶。
张大忠背上的红色大书包,十分显眼,而且一看里面就硬塞了许多东西,中间部分拉链位置都已经开了小口。由于已经入夏,张把头发剪地很短,几乎快要光头。
“大忠!大忠!”李庆国看到张之后,喊了几句,急忙跑上去,
“谢谢了!谢谢了!”
“没事儿,我刚好要出来!”
“奶奶,怎样,坐完车感觉身体舒服不。”李庆国摸着奶奶的右脸颊,轻轻地问了一句。
“还好,没事儿。现在也没怎么想吐。”
李庆国一边听一边从张手上接过包自己背上,然后左手拉着奶奶的右手,看着张大忠继续问着,
“怎么,家里孩子又有事?”
“老三,有点小问题,这些日子有点小感冒,出来找刘医生拿点药。”
“问题不大吧。上个月我看几个孩子状态都很好,老大怎么样?”
“老三问题不大,这次找刘医生再拿点中药,之前的药吃完了,慢慢好了,老大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大问题。”
因为老大患病的事情,张大忠这些年一直没有理过村里张老医生张少怀一家人,虽然他自己也清楚,那并不能全怪张。
前两个月,张大忠的三儿子满4岁时,刚好李庆国回家看望母亲,顺路就去看了看张的孩子,趁着孩子的四岁生日,李庆国临走时硬塞给张500块钱。张的女儿今年6岁,已经开始在望平小学上一年级,老大虽然已经7岁多,不过智力还是只有三岁左右的水平,说话也有些翘舌,一直在家待着,不过还算听话。
张大忠的二女儿和小儿子都很聪明健康,在家也帮忙干活,尤其是女儿,喜欢说话,见人就喊,很讨周围几家人的喜欢,李庆国听奶奶在电话里不止说过一次。张大忠的媳妇儿李林平时在家除了干农活和照看三个孩子外,知道李庆国奶奶一个人在家,经常也带着三孩子去帮奶奶的忙。
这次是李庆国硬要奶奶出来看病,提前给张大忠打了电话,让其帮忙把奶奶送到子归坎那边坐车。张本来也寻摸着过一两天再出来,刚好李打电话就今天提前出来了,背包里带的是前些日子家里种的一批嫩玉米,和自家晒的一些家用干货,全是专门给刘医生带的。
“那行,没大问题就好,走,先一起去吃个饭,快到中午了。”
三人进了一家馆子。因为一会儿要检查,奶奶没有吃东西。李庆国给张点了碗大份的牛肉面,自己点了碗二两小面。
快吃完时,李庆国对着坐对面的张说道,
“去找完医生,晚上来我家睡吧,刚好张蓉这些天不在!”
“不,我一会儿找了医生后,就直接回去,下次有机会再看,家里还有三头猪,她一个人在家不行。”说完,张大忠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额这样,那也行,家里有事就打个电话。有些东西我找人给你捎过去就行了,也不用你自己亲自跑一趟。”
“我知道。有些药村里没有,只能我自己出来跑一趟。放心点。”
李庆国理解张大忠的意思,付完钱,看着张坐公交走了。不过,据他所知,这路公交好像不到刘医生那里,而是去畔江边,但没有多问。
等了两分钟,李庆国找了个出租,直接把奶奶带到畔江西边的县医院里。本来打算多做几项检查,但奶奶一看有些还要住院排队,因此硬不让住院。最终李庆国还是妥协,只带奶奶检查了肠胃的部分,还是找的熟悉的钱医生,照了个片,这次没有再做胃镜。钱医生观察后,依然只是说奶奶的肠胃还是老样子,没有其他新增明显的病状,可能是近期天气热,吃东西没注意,消化不良,让多喝点稀饭。
李庆国听完后,心才放下来。之前李庆国回村里帮梅讲课的那两天,奶奶身子突然一下子虚弱了很多,那两天就喝了半碗稀饭,其他什么都吃不下去,一直拖到现在才愿意出村检查。
大半个下午,奶奶一直在大厅里输液,离开时,李又找医生开了许多辅助消化和睡眠的药。虽然药拿了接近有大半口袋,不过因为奶奶有医保,加上年过八十,剩下的也全都是奶奶自己给的钱,总共200不到。
从医院出来已经下午四点,奶奶看天还很亮,于是硬要立马回望平村,说是家里还有活儿,鸡也要喂。李庆国犟不过奶奶,加上张蓉和自己儿子不在,奶奶估计也会无聊,于是随了奶奶的愿。两人上了医院大门旁边的公交,选了最后一排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两个位置。
奶奶靠着窗户坐着,双手一直搭在前座后背上,一直看着窗外的畔江。李庆国则一只手始终护着奶奶,放在奶奶的手上,怕急刹车后奶奶的身子撞到前座后背,而且又一次看到了奶奶左手臂上的刀疤。而在公交车上的座椅背后,李庆国又看到了“秋季服饰成交会”的广告。这次看到的广告页里,多了个举办地的背景图片。
突然李庆国拉了下奶奶的左手臂,然后打开手机,指着广告、看着奶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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