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赵梅的生日,李庆生早在一个星期前便和王晓然打好招呼,前天熬了一个通宵上班,并跟洗车场的朱维维换了1天的晚班,才请到了一天假。
这几日店里很忙,还找了三个临时工。县里正在筹办一年一度的“北山杯汽车越野拉力赛”,今年是第四届。
六年前,位于县城东南位置、四十公里外的大包镇,把镇上最西边彩虹沟之前的一片荒地进行了集中整合,腾出一块七十多亩的地,进行拍卖招商引资。那块地最后被县里另一家族企业胡家给拿下。
胡家在北山县的发家,比如今如日中天的孙家要早接近十年。胡家的老家在兴民镇北边断草山山里的松门村。松门村除了有外地人熟知的“月成寺”外,还盛产两样东西,一个是烤烟,一个是菜油。跟孙家人的安土重迁相比,胡家人则要豁达得多,几十口人早年就陆续全部搬离了村子,家里原来的老屋全部变卖,搬到了老北山县城的甸子坎那边。甸子坎就是原来老北山高中的后门位置,挨着东吉市场不远,如今也已被淹没在畔江之下。
跟孙家如今主打基建和超市经营不同的是,胡家如今核心经营的产业有两样,一个是“车”,卖车、修车、养车、洗车一条龙,北山县里几乎所有车都进过胡家的店,另一个则是农家乐和酒店,早年的娱乐场所如今基本已经关完。胡家起家时靠的是四兄弟,县里许多老一辈经商的人几乎人人尽知。在外人眼里,胡家的四兄弟中,胡老二最为“出名”,游手好闲,以前没事儿就跑到回兴路的酒吧里去撒钱,老婆早年跟人跑了,年近五十,好像也没有孩子,如今偶尔会出现在车行或是日出大道的观音庙里。
胡家人把地拿下后,直接建了个“彩虹度假山庄”,随即把一项汽车越野比赛引进到了县里,起点站设在县里的北望桥,终点站设在度假山庄北边的停车场位置。虽然宣传说是“汽车越野赛”,但真正的越野只有最后进入大包镇的二十多公里的山路,剩下八十多公里全是水泥或沥青县道、乡道。而且,由于原先的公路距离太短,不到六十公里,因而组办方故意选择了“绕路”,车手要绕道浔水镇的老虎山,跑到镇上,顺着万家河向西边源头的狗头山走,然后从大包镇的“后门”天河村进入镇里,回到度假山庄。
汽车赛引进后,效果远远超出了胡家人的预料,本地和周围市县的人对这类汽车比赛都十分热爱,比赛的奖金一年比一年高,即使中间有一年出过车祸,比赛也没有终止。参赛选手中有专业车队,也有业余选手,北山县的许多本地人也会参加。每年这段时间,是县里旅游的旺季,齐红枫秀山的红叶初见红意,许多外地人都会来这边一边参加车赛一边赏景,周边市县的很多家庭都会来这边自驾游一圈。
李庆生所在的这家洗车店也是胡家人开的,经理姓于不姓胡,是胡家的大女婿。对于于老板,李庆生只看到过1次,是他刚来这里不久时刚好碰上老板巡店,但是胡二叔却看到过很多回。李庆生知道他是谁,不过都没有说过话。平日里朱维维没事儿就喜欢给他讲胡家当年的奇闻异事,包括如何拿下回兴路、如何搞定县里领导等等之类的传说。这几日洗车的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县里但凡有车的人都在讨论,今年不知是胡家赞助的是“彩虹”车队会赢,还是孙家赞助的“聚神”车队会赢。李庆生对这些都毫无兴趣,就当听小说一样打发时间,从来没追问过任何问题。
得益于朱维维的帮忙,李庆生才能在全年最忙的一段日子里,请到宝贵的一天假。朱维维家里有个失去双脚的母亲要天天照顾,自己也还未结婚。朱的母亲身体状态很好,只是不能行走,朱只需每天早上准备好早午饭即可。李庆生和李庆国之前去过朱维维家,看望过朱母亲一次。李庆国之前探望时问过朱维维他母亲腿断的原因,朱维维没有多说,只是简单地说了下是车祸原因,俩兄弟没有多问。
一大早,李庆生就跑到平湖集市里买了些赵梅以前喜欢吃的话梅和苹果,以及一些纸钱等祭拜用的东西,然后就坐班车,坐到九命山山下的佳青公园景区这边。佳青公园位置距离县城不远不近,站在县城的日出大道就能看到部分亭子,从北望桥过去左拐直行不到两公里便到。
李庆生下车提好东西,仔细看了一会儿前后没车后,过马路偷偷从佳青公园下面的小门进去。公园没有任何门锁,“小门”仅仅是两棵十几米高的松树和一排六颗实心的大石球,简陋而自然。从小门进入,饶两排石阶,路过两句杜甫诗词的碑文,再往东走个30多米,最后上个十多步石阶就是子归亭,再过去二十多米就是晓月亭。晓月亭前面可以看风景,后方就是一片茂盛树林,由于有朝下的坡度,林子里的鸟窝都能看得清楚。
晓月亭,是整个佳青公园里视野最好的一个亭子,既能看到县城的全貌,也能看到右边的畔江水和望石山背后的群山,以前这里还没修亭子时是一片高低交错的肥土,常年都有人打理,种着玉米、芝麻、菜籽等一些实用农作物。李庆生、李庆国回老家每次都会经过这里,以前两人骑摩托车回老家时,偶尔也会在这里停一会儿拍拍照。两年前这里修好了公园,农田也就全没了,全是水泥味儿,一到春夏和秋冬的交替时节,这里的人就会慢慢多起来,基本都是外地游客,来看风景的同时,顺便看看王梅凤题字的石碑,拍个照打个卡。
李庆生放下东西,走到亭子边上,认真看起北山县城的全貌,盯了盯自己家以及大哥李庆国所在的小区位置,当然,最后还有县医院。就这样,来回跳跃着,他看了大概一分钟,发着呆,没有看县城的北边,也没有看县城的东边,唯一抬头多看了一眼的,就只有望石山山顶的六根寺。这会儿远处子归亭坎边的松树下坐了两个老大爷,戴着帽子,面前还放了两把锄头,李庆生并没理会。
发完呆,李庆生转身把袋子里东西的位置挪了挪,软的放外面、苹果放中间,系好,然后走到子规亭和晓月亭中间位置靠前的花台上,把东西用力扔了过去。家里的书包之前都拿到了大哥家里。
随后,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两步跨上去,蓄力了两秒一跳,双手用力握住围墙另一面的台棱子,慢慢把身子提上去,紧接着使劲先把右脚抬起伸上去,越过墙的另一面并挂住,然后再把左脚也伸了上去,没等人在上面呆稳,直接一下子从墙另一面跳了下去,踩到了一块方形的大石头上。
他没想到这里会有块这么大的石头,明显能感觉到下来要顺畅得多。之前下脚位置因为有些坡度,而且土很松软,几次都差点把脚给崴了。
李庆生没有多想,在干涸地夹沟里捡起东西,顺着乱杂而清晰的小路往前走。这个时节已看不到任何蒲公英的影子,路边若隐若现的狗尾巴草也已开始发黄,毫无生机。即便如此,他还是蹲下随手拔了两根,含在嘴里一根,手上拿着一根,不停地咀嚼着、挥舞着,仿佛吃着口香糖一般走在望平村回家的路上。
穿过一片松树林来到第一个路口时,李庆生看到了自己之前随意标了三角形的大柏树,左拐继续往前走,继续走了大概300米,穿过一片即将枯黄彻底的玉米地,拐了个弯继续往左下方走。
走了大概10分钟后,路开始好起来,小路痕迹也开始干净,路两边的田明显黑了许多,李庆生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已完全看不到北山县城的任何影子,但眼前右半边的视野逐渐开阔了起来。远处肖家村零星散落的一些农舍瓦房明亮可见,不过,几乎看不到任何人影,也看不到任何绿色。
李庆生一直左手提着东西,经过一家残破的土瓦房时,看到一位七八十岁的大爷正坐在门槛位置拿着长烟枪拔着烟。这大爷一直盯着李庆生,李庆生也时不时瞄了大爷几眼,两人一句话没说。
快到赵梅坟冢时,李庆国扔掉狗尾巴草,见周围田里什么也没种,也没有翻过的痕迹,直接走进荒废的田里抄了近道,鞋子因而带进了不少细土。在走了20多分钟后,终于到了赵梅的坟前。赵梅坟冢的右边上方还有一座大坟,埋的是她奶奶和爷爷。两座坟之间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李庆生走到坟前,来不及放下东西,习惯性低头左右一看,发现两座坟前都有一堆刚烧完不久的纸灰,边上还残留不少未烧尽的黄色纸屑,火还未熄灭,一看明显有人刚来烧过纸。
此时,他十分好奇,谁会在这个日子来看赵梅,身边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赵梅生日是在今天。赵梅父母和他哥哥如今都在外地打工,顶多就过年回来看一次,其他同学朋友来看赵梅也会叫上他。
赵梅老家的房子,在距离坟冢只有不到200米左右的地方,走路五分钟就能到,而且坟冢的位置比房子的地势要高,站在烧纸的地方,便能清晰看见房子背后以及左边院子里的两棵果树,一棵桃树,一棵李子树。李庆生回过头下意识往赵梅家的方向瞟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他没有再管,开始收拾,把带来的东西慢慢拿出来、摆好,另起一堆,开始给赵梅烧纸。
当年李庆生和李杭意外把女生宿舍烧了之后,李庆生自己一个人把罪顶了下来。赵梅没想到两人居然会这般胡闹,更没想到李庆生会独自一人把罪给顶了下来,而且,她也默默地配合着李庆生,把过程和责任全都推给了李一个人,保下了李杭。此外,当时发生火灾后,赵梅也知道其实第一个报警的是李庆生,当消防员来学校时第一个问的就是“李同学在不在里面?”但周围人都听成了“女同学在不在里面?”。火灾发生后,两人一停下喘气,李庆生第一时间抢过李杭的手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给赵梅打了电话,确认其安全。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段“孽缘”,那一年,赵梅的英语机读卡没读出来,想去的学校去不了只好复读,李庆生因成绩和家庭的问题放弃了出门读书,留在了县城打工。李杭出去后,李庆生后面也知道了赵梅的事情,主动给赵梅发了信息,安慰她,而且第一个给赵梅说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赵梅复读时,李庆生一来现场就跑去学校操场找她说话,两人最喜欢坐在莲花池旁边的石头上闲聊。逐渐地,两人成了好朋友,高中同学几乎全都出去读大学了,班上还留在县城的,只剩下她和赵梅还有刘海三个人。刘海上一年语文发挥失常,没考上重点也选择了复读,和赵梅同班。三人很少同时在场聊天,唯一的一次是在以前给班上带过英语课的老师张小安的婚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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