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那应该就是图书馆的模样。’”
于是，“舍得”将所有心爱的笔记与书本都送给稚子的小宇，他一定，曾是十分地，喜欢着她的吧。
还有他的那件，背后写着“XX宇”的毕业T恤，也留给了稚子。
于是，每当闻见书本的笔墨香与纸张的陈旧香，或是闻见新衣服新T恤的特殊气味，稚子便会不出所料地，想念起小宇，想念这个曾经，“陪伴”了她的整个高中生涯的可爱男生。
她的“嗜书如命”，大都来自于小宇。
而她的“嗜咖啡如命”，则是来自于阿荣前辈。
大概所谓“喜欢”，就是将你所有的嗜好，都变成了我的嗜好。
将你所有的习惯，都换做了我的习惯。
所以，她爱这笔墨香，爱这书页香，爱这新衣香。
也爱这咖啡香。
4.
而她最爱的香气——
是，医院的味道。
是消毒药水，与固体肥皂的刺激气味。
稚子的童年，是在医院里面度过的。
由于父亲是医生，而小镇的医院，向来办公区与家属区，是混合交叉，不可分离，于是稚子的家，就坐落在三层楼高的医院中心大楼旁边，一座十分宽敞的庭院里。
原本一开始，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考虑过，自己是有多么热爱，或者是有多么厌恶，关于医院的一切气息。
她只是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习惯了呼吸着这样的“刺激”气体。
于是在常人看来是刺鼻恶心、难以忍受的各种医药与消毒气味，于她而言，却根本就是再也平常不过，根本就是一件无需在意或者过分担忧的事情。
甚至，那些药水与消毒液，以及酒精与肥皂，还有麻醉剂与双氧水……
它们散发在空气中的混合因子，偶尔，在她闻见时，甚至还会带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甜腻味道，莫名地就使她痴迷不已。
所以，儿时的她，最爱待在医院里，与玩伴嬉戏打闹，追逐奔跑，进行着各种各样愉快的活动。
比如——带着口罩与听诊器，扮演着“医生与病患”的游戏，比如——接满一瓶又一瓶的自来水，假装感冒咳嗽，不得不立即进行皮试、打针，与输液，又比如——仔细诊断好一会儿后，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十分为难又惋惜地告知对方，“这疑难杂症，实在是治不好了呀！……”，再比如——将橡皮泥捏造成各种手术刀的模样，小心谨慎地为小伙伴，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手术……
然后直到傍晚时分，“辛苦诊治”了一天的稚子，在听见母亲喊话回家吃饭的声音后，便会迫不及待地立马飞奔回家，开心地用着父亲惯常使用的那块肥皂，清洁好双手，接着迅速扑向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毫不夸张的说，那座医院的每一处角落里，也都一定，遗留下了她的痕迹与气息。
而这份香气，也一定，是由谁，珍藏了起来，当作了“难能可贵”的美好过往与回忆。
可惜的是，稚子关于医院的回忆，却并不总是那么美好。
她曾经，甚至一度觉得，她会毫无意外地死在这份，疯狂迷恋着的香气之中。
——这都源于，稚子五年级的时候，父亲在下乡回程途中遭遇车祸，不幸离世……
从那以后，所谓医院，便成为了她的噩梦。
那些原本过分熟悉的好闻气味，全部瞬间，变成了难以忍受。
那曾给她带来无限遐想与无尽幸福的香气，转眼，立即就要使她沉沦，使她毁灭。
于是，她开始万分地害怕闻见那份气味，害怕回忆起那点点滴滴，害怕异常思念起——她的父亲……
因为，那香气，总会次次毫无例外地，将她引入某份撕心裂肺，某份悲痛欲绝之中，而她却是，根本无力逃脱。
因为，如果香气可以杀人……
她总以为，若是继续在这气息之中停留下去，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因而年幼无知的她，只能逐渐地埋藏起那些往事，以及，那份迷恋。想着，就算因此，全部都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她只求能够一并埋葬掉，那份徒劳的伤悲。
于是渐渐地，许许多多有家不敢回的时刻，她便逗留在校园里，呆坐在教室中，随随便便地翻翻书，写写字，以求打发掉大部分，原本是要回家，——原本是要……回医院的时间。
稚子的成绩倒是因此进步提高了不少，可是她整个人，却也愈发地阴郁孤僻，愈发地沉默寡言起来……
5.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刻意远离医院的气息已然很久的她，却在初三毕业那年，由于学校安排的，无法推脱掉的体检，于是只能无奈跟随前往医院。
然后一到达医院，那游散在空气里的，浓烈的熟悉气味，竟然还是促使着她，忍不住地，一遍又一遍的去，细细品味那“芬芳”。
她果然还是，——有些“病态”般地，疯狂迷恋着医院里的各种气息啊。
就似乎是，终于“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那时，竟然没有来得及遭遇，曾几何时，一度就要“吞噬淹没”掉她的，那份过分的悲哀与疼痛。
相反，当时瞬间充溢于其身的，竟是久违的安稳，与自足。
——也许时间，总会冲淡掉一切。除了时刻飘逸在空气中，恋恋不散的气味……
只是有些记忆，随着时日的疯长，岁月的流逝，大概，是连所谓“香气”，也留不住的。或者终于是，如她当初所愿，终究变作了过往，终究成为了历史，终究，算作了她的遗弃，与她的忘却。
哪怕那些甜蜜与美梦，那些逃离与挣扎，那些过往与损失，其实好像，早已由她预知了所有的结局，早已反复于她生命中，演练了千万遍，丧失了千万遍，痛苦了千万遍……
可她都还是一样地，渐渐地不能去，逐一记得。
许多不能触碰，不能提及的往事，都慢慢地，变作了过眼云烟，与稍纵即逝。
于是，那脸庞与声色逐渐变得模糊，那悲哀与泪水逐渐转化成为遗失，那遥遥不可及的昨日与曾经，也逐渐地，被她遗落在了身后……
于是，再次闻见这“致命”的香味时，她既没有如设想中的那般暴走，也没有不幸地崩溃痛哭，或是颓靡不振、沮丧万分。
——似是终于在那所有丧失，所有坠落之后，终于与自己，终于与那香气，达成了某份和解。也是终于明白了，可以将那所有的情感与思念，都寄托于那份丧失之中，其独特专有的气味里。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了，“所谓香气，最能唤醒记忆，也最能埋葬记忆”，这件十分令人欣喜，又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
可是往后余生里，哪怕最终徒留下来的，便只有“气味”罢，可是——“我只要记得，这份香气就好……”
因为这各种香气，便是她，所有安全感与幸福的来源吧。
因而那次毕业体检过后，从那样一天开始，她竟再也没有因为那份过于熟悉的，专属于医院的味道，而过分的哀痛纠结，或是过分的慌乱迷失。
由是那消毒药水与固体肥皂，便再次成为了她的最爱，成为了她，每日固定的陪伴。
——既不使用香皂，也不使用洗手液，她的双手，还是比较习惯被那特别润滑的肥皂气息所包裹。她的洗手间里，也时常萦绕着各类消毒液的刺激气味，Uw．ｕｕanshｕｍ并且说实话，其实那股强烈的医用味道，其实真的会使人上瘾，使人感到心安，使人放松不已。
于是她的内心，也是随之，逐渐变得平和起来，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她的整个人，也由此，逐渐变得开朗，逐渐变得温暖，逐渐变得乐观、积极、向上……
“啊！这个世界，真是漂亮啊！”
稚子遥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与软红香土构成的一副光明美好的景象，嘴角还是依旧保持着不自觉的上扬。
然后，任由着夜晚的凉风，冷静地吹在她的身上，感觉好不舒适惬意。
而后，耐心等待着月影逐渐地“升华”上去，等候“高冷”的月光怜爱地打照在整座喧闹的城市，而后终于使这喧嚣的世界逐渐地平静了下来，逐渐地迈向了灯影阑珊与夜阑人静之中。
再看看安静的夜空里，皎皎银河，星云闪烁，实在是万分美妙又极致动人。并且伴着八街九陌偶或鸣响的汽笛声，——仿佛一场场生动活泼的情景剧正在她的眼前上演，意外地，十分好看，又十分好听。
接着低头闻一闻手中，又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香，想着：大概，夕阳的味道是浓厚与灿烂，城市的味道是热闹与繁华，而月影与凉风的味道，应该是要更加澄澈与清新一些的吧。
然后，情不自禁向着窗外，向着城市，向着天空，向着月影，向着这个世界，止不住地展开着灿烂的笑容，感恩着眼前所有的美丽与际遇。
感恩，终于有一天，被这香气所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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