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微亮,紫禁皇城左掖门外,以礼部尚书石傅为首的文官正列队准备参加早朝。
此时宫门紧闭,官员们可以不用顾虑御史言官记录失仪而相互攀谈几句。
但今时和往日不同,皇帝越过刑部通过司礼监深夜抓捕朝廷三品大员的消息已经不是秘密。各位大员纷纷闭眸养精蓄锐,只等早朝面圣后的唇剑交锋。
身为六品言官的许仁杰位于队列末尾,他手持玉板闭眸揣测早朝时该是怎么样的剑拔弩张?
改元以来,新帝励精图治,凡事躬亲,有明君之相,然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是男性,岂有被女子压在头上的道理?
正是这抹不去的性别偏见,哪怕女帝有着尧舜之相,朝堂之上拥护新帝的官员仍是少数。
许仁杰默默想道:“这是陛下拔出的第一剑啊。”
此时晨鞭挥响,宽阔宫门吱呀推开。
礼部尚书石傅一马当先,众大员紧随其后。
文武百官经过金水桥来到太和殿外整理仪容。
半晌,殿内传来宣召。
“宣百官觐见!”
百官有序进殿,随后叩首高呼参见陛下。
澄金龙椅之上,女帝身着赤地鎏金团龙袍,头戴玄色冠冕,宝珠半掩,明媚动人,不可方物。
“众爱卿平身。”
她声音威严。
百官谢恩后各自列队,女帝俯视台下衮衮诸公皱眉问道:“为何不见魃师?”
吏部尚书荀梅走出队列正色答道:“禀陛下,臣来时并未接到魃师告假。”
他这是暗参新任雨师旱魃立功而娇,消极旷工无视朝廷政事。
女帝嗯声,身侧李公公立刻接话请罪道:“陛下,是老奴疏忽,魃师求雨耗损本源,昨个特来拜见陛下说需要静养将息几日,所以不便上朝。”
魃师身为女帝第一位亲自提拔的新贵,目前是不能沾上一丝污点的。
李公公深知女帝心思,因此出来请罪打个圆场。
“原来如此。”
女帝满意点头并从书案上拿起奏折漫不经心的翻阅着:“魃师求雨有功,朕理当封赏,朝事繁琐,就让魃师好好安歇吧。”
“李大伴到底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太好了,朕罚月俸以儆效尤。”
李公公谢恩:“谢主隆恩!”
谢恩之后,李公公直面廷下诸公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礼部尚书石傅伸腿迈出队列颤颤巍巍道:“禀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女帝抬眸,持着奏折的手情不自禁用了分力气冷冽道:“说。”
“臣参司礼监越权跋扈,深夜竟闯朝廷三品大员院中强行掳走礼部侍郎郭贤仪!引朝野震怒!江山动荡!望陛下严惩!”
石傅声音苍老却铿锵有力,矛头直指廷上李公公。
话音落,他身后的几位蓝锦大员也纷纷迈前一步:“臣附议!”
女帝眯眸失笑一声:“石尚书迈古稀之岁,乃朝廷柱石,如今莫非同李大伴一样垂老不成?司礼监不得王命,焉敢行事?”
说罢她将手中奏折狠狠砸向廷下怒道:“石尚书且看看,你说的这位能引朝野震怒、江山动荡的三品大员给朕递上了什么样的折子!”
石傅唇角露出一道深不可测的笑来,他弯腰拾起奏折回答道:“回禀陛下,郭侍郎呈上来的这份折子老臣是看过的。”
见对方波澜不惊,女帝瞬间恢复冷静只是反问着:“噢?”
石傅翻开奏折痛心疾首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商纣王亡于狐族妲己,周幽王亡于精怪褒姒。陛下,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句话是用前人用血书写而成的啊!”
话音落,忽有人迈步呵斥:“石贼其心可诛!臣斗胆,请陛下当庭杖毙此獠!”
石傅被这迎头一骂显然有些发懵,他冲来者怒目而视,随即又看向皇帝请求道:“陛下!许仁杰当庭辱骂朝廷大员,请陛下治其殿前失仪之罪!”
女帝蹙眉看向许仁杰:“许大人欲陷朕不义呼?”
许仁杰立刻下跪,他怒目圆睁盯向石傅恨道:“臣万死,实乃石大人竟将我朝比喻商周,将陛下比喻纣幽之流,咒我朝国祚,辱陛下圣躬,叫臣义愤填膺,此等国贼若不挫骨扬灰,实难消臣等心头之恨!”
“休要血口喷人!”
这几顶大帽子盖来,石傅一张老脸也写满了惊慌,他辩驳一句后立刻颤微下跪道:“陛下明鉴,老臣只想以前朝之史劝陛下谏言,岂有不臣之心?”
女帝含笑,犹如百媚从生。
她斥向涨红了脸的许仁杰:“许子清,休要小题大做!石尚书的忠心毋庸置疑,你若仍殿前喧哗,朕非治你罪不可!”
说完她挥手佯怒道:“还不退回去做好你记录的本职工作!”
许仁杰心有不甘的退下。
“老臣多谢陛下明鉴。”
石傅颤微起身,他回头撇了一眼许仁杰然后恭敬道:“许大人身为言官,察出老臣言语有误,忠于本职,敢于直谏,此老臣之福,亦是百官之福,更是陛下之福,还望陛下赏之。”
女帝点头称赞:“石尚书不愧是国之柱石,遭许大人讥讽后仍能做到不计前嫌,为许大人请赏!实乃百官榜样!”
众官齐声称贺:“贺喜陛下!”
女帝摆手,众官贺声渐停。
经过许仁杰这一闹,石傅的言辞就温和许多了。
“陛下,魃师乃天生精怪,以人为食,降世伴旱,为官常驻京城不是长久之计,若久而久之,官员皆提心吊胆,百姓人心惶惶,我朝社稷危已!”
说到动情时,石傅甚至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这时,京城府尹楚涯立刻正色迈前道:“禀陛下,昨夜京城南郊发生命案……实惨绝人寰……”
听到惨绝人寰,女帝挑眉:“凶手查到了吗?”
楚涯面露难言之隐,好半晌才吞吐道:“已经锁定凶手。”
见对方脸色勉强,女帝心里一沉紧攥龙椅扶手严峻问道:“凶手何人?”
楚涯直面皇帝,一字一念:“乃魃师所为。”
“荒唐!”
女帝大怒,看向杵在那养神的刑部尚书萧何:“按汉律,污蔑朝廷官员,该当何罪?”
萧何立刻拱手回答:“按大汉律法,污蔑朝廷官员者,拔舌后充当苦役。”
等萧何念罢,女帝方怒视楚涯冷冽道:“可有证据?”
“南郊现已成焦土,死者千百皆为干尸。”
楚涯不惧,正色回答:“除妖院院长亲自率队勘察,最终得出结论乃魃师所为!”
声落,女帝挺直的背忽然佝偻了些,她闭眸靠在龙椅上声音有些无力:“宣魃师,宣院长。”
李公公立刻下去吩咐,朝廷一片肃穆……
不多时,除妖院院长张伟踏入殿内。
张伟行礼:“参见陛下。”
女帝抬手,声音稍显悲澈:“张师,南郊百姓遭屠,当真是旱魃所为?”
张伟颔首:“确为旱魃所为,柳使随我确认过,南郊百姓死状同阳县死者并无一二,周遭环境亦然。”
这些字如同一柄柄大锤敲在女帝心窝,她攥拳一言不发。
廷下百官目光皆是嘻弄,偶有几位不敢抬头直面帝颜。
“也许是京城出了别的妖邪也不一定,等旱……魃师前来对质。”
女帝声音微弱,但朝廷此时针落可闻,这话还是传到众位大臣的耳里。
恰此时,有士官急步禀报:“禀陛下,魃师不在居所,照料魃师起居的两位官女……”
女帝压怒询问:“两位官女怎么了?”
士官痛心回答:“两位官女已经成了干尸,面容依稀可以辨认。”
话落,女帝身子一软,差些瘫在龙椅之上。
众官见此纷纷下跪道:“望陛下保重龙体!”
明明是关心之言,女帝却听出了嘲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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