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这时实在跑不动了,都停住脚步在望着大门喘着粗气。各自说起自己今天的经历,众人才好歹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原来从邓文秋一早乘着章家办寿宴人多手杂,没吃早饭悄悄的溜出了门,没想到被一直盯着他的周二石给发现了,这周二石生怕捡来的便宜大舅哥邓文秋落跑,一路问着人就出了小镇,这才恰到好处的救下了邓文秋。而飞机来轰炸,第一枚炸弹是高空轰炸,直接就扔在了邓文秋寻死的小河里边,而随后的三颗,则不偏不倚的扔在了镇子中央,也就是章家大宅的里边。两枚炸弹把章家的正堂给直接轰平。而最后的一枚则掉在了周二石住的小院里边。下边的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就是一阵山崩地裂的狂啸,就是一片烟山火海。地皮被掀起来了,天倒过来了,人、房屋、一切的一切都迸向了空中。以章家大院为中心的小镇变成了尸山血海。章家、周家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子,还有上门祝贺喝酒吃席四、五百多口子人,死的死、伤的伤。章家大院里只剩下周二石孤儿一个、邓文秋“女婿”半边。废墟里断臂残腿、肝肠心肺飞得到处都是,有的挂在树枝上,有的贴在断墙上,有的血糊啷当的黏在了脚底下。更有甚者,眨眼间,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个血糊糊的脑袋,还在龇牙咧嘴、怒目而视。一会儿又看见半截身子,在地上一抽一抽的爬动,拖出一条醒目的血河。这不是一处两处、不是一点两点,而是一大片,看不到头的一大片啊!周二石想要闭眼跑出去,可不是踩了一堆肉,就是踩了一滩血。只要一睁眼,就是血肉地狱,血腥的场面硬梆梆直板板的往眼睛里钻。一股浓浓的、腥腥的、焦糊的、呛人的气味、稠得像泥汤、堵住了他的鼻子、嘴巴。让他喘不过气来,一个劲的想呕。眼圈一下就红了,跺脚昏天黑地的吼了一嗓子:“狗日的东洋鬼子,爷日你全家。”邓文秋也跟着掉眼泪,不为别的,因为章大爷对邓文秋还是不错的,不但收留了他,而且每月还给五块大洋的工钱,见面了也客客气气的拱手称一声邓先生。虽然对他眼看着周二石逼婚不闻不问有些不满,但这时人死为大,念及这些日子的恩情,又想起他自己那一家子的血海深仇,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章能没有哭出声,但眼泪也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因为他家也被大火给烧成了灰。
四个人中,哭得最最厉害的自然还要数欧阳月,因为欧阳月眼下也是无家可归了,欧阳举人是老牌的文人,章大爷也自诩耕读传家,加上两家墙挨着墙。两人喜欢坐在一起手谈两局,今天这炸弹一扔下来,不但两个老爷子一起被炸飞,连带着欧阳家也给烧了个底朝天。
半月前,她因为跟上海女子高中的国文先生陈求道一起搞抗日宣传,差点被当局警察给盯上,不得已从上海跑回家里避风头。陈求道是个地下党员,很器重欧阳月,认为她思想进步,有新意识,也很有正义感,早在一年前就发展她成为了地下党。师生有约,一旦欧阳月脱离羁绊,就送她去江西苏区。欧阳月因为年纪小,人又看得秀气文弱,家里又是富裕乡绅,只是参加了两次抗日游行,发了两回传单,上海市警察局翻阅了一下她的档案,认为不是什么大鱼,就这么抬了手。欧阳月原计划是筹集些现洋带到江西,给红军当见面礼,没料到钱还没弄到手,就遇上了日本飞机轰炸章桥镇,不是早上赌气出门散心,也被那几枚炸弹一锅端,性命都没有了。
几人在一片废墟的章家大宅里如同榆木桩子般杵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真是肝胆俱碎,心如刀割。最后还是镇上镇公所的章镇长过来扶住周二石————家没了,可这大大小小二十几口子人的后事还得办。
是的,国人心目中从来都是人死为大,这丧事怎么都不能轻看了,虽然赶上了这遭瘟的年月……
章大少爷那边已经派人送信去了,好在六十大寿时章大爷死活不同意医学院就要毕业的章大少爷回家贺寿,否则也难免遭遇不测。可怜章家也是大门大户,可这回只能靠着周二石一人里外忙乎,因为最后扒开废墟发现,大大小小二十四口,只有两个家丁活了下来,其余章家上下人等连同老妈子、丫鬟、家丁之类的全都一勺子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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