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夸赞程家肘子好吃,倒是提醒了我,傍晚,不是我值班,我在派出所伙房随意吃了两口,散步到街上的程家肘子店。
暮色昏黄,灯影摇曳,浓郁的肉香飘荡,月儿还没有亮起来,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两者原是不相似的,前者透着些朦胧和颓弛。屋檐下古色古香的旗幡微晃,门口塑有程咬金背了耙子去卖的雕像,身为大唐卢国公,没发迹时也不得不为了生活奔波于黄河两岸。
小镇慷慨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的是黄河与蓝湖混二为一的潮润。
店家为我包了一只四斤多的肘子,用专用小塑料袋儿装了些汤汁,说肘子一定要配这百年老汤,才称得上原汁原味。
回到裁缝部时,姮姑娘正张罗着开饭,老人已回去看家了,夜路不好走,要早些回。棚子里只剩下西芜鸾与姮姑娘两人,西芜鸾坐到饭桌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米粥和咸菜疙瘩条儿,也不动筷子,姮姑娘正唠叨他:“今天没干活,睡了一下午,你还有功啊?湖东人都吃两顿饭,干活儿吃干的,不干活儿喝稀的,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姐这两天浑身无力,你凑合点儿吧。”
棚子顶的灯光也是那种迷朦的昏黄,因为棚子围拢住,有些梵高画中夜店的感觉,那是一种平凡岁月里的暂短祥和。
姮姑娘见我提了个纸包过来,说道:“风哥,你咋这么闲,来,我给你盛碗汤。”
我拿了个小椅子坐下,把纸包交给姮姑娘,说道:“找个大盆,把肘子撕开,浇上汤汁端过来。”
姮姑娘站着没有动,我又晃了晃肘子包,说道:“快点儿,下神啊?”
姮姑娘只好接了肘子进屋去,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咸菜条儿,又捏起一个蒜瓣儿放进嘴里一起嚼,咸香辣的味道一股脑地冲向脑际,这是黄河滩的特有味道,黄河两岸的穷孩子,没有几个不熟悉这味道的。为什么是黄河滩的味道呢?因为你必须在黄河旷远雄浑的气息里才能体会出其珍贵,秀丽江南是绝没有这种燥气的。
西芜鸾看我呲牙咧嘴地大嚼,受了诱惑,用筷子夹了好几根咸菜疙瘩条儿,捏了三个蒜瓣儿,一并塞进嘴里大嚼,估计是味道太冲,赶紧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喝。上高中时学校里不炒菜,得从家里带咸菜,吃不下饭时,我总是这样用来开胃。
姮姑娘把肘子放到桌上,很不满意地埋怨:“难道汉子们就得享受,不吃肉就喝不下粥吗?你们真难伺候!”
我和西芜鸾直接下手,没人理会姮姑娘的抱怨,大块的肘子皮软香糯韧,加之浓郁的老汤料味儿,真是令人抓狂。
姮姑娘忍不住伸了筷子在肉上挥舞,说道:“哎呀!吃慢点儿,晚上吃太多肉不好。”自己却趁机夹了一小块儿放到嘴里品尝,一边嚼一边说:“嗯,人家做的就是好吃!”
我吃了几口,仍然夹起一根咸菜条放到嘴里慢慢品味,一边看着西芜鸾全然不顾地大快朵颐。这咸菜条儿也是黄河滩上的一绝,腌的时候是不加水的,芥菜疙瘩洗净了,晾干,码在缸里,上面铺了粗盐,并不封缸,盐会吸潮,慢慢地把疙瘩腌软,化去辣气,留下醇厚,腌透了起出洗净,再用大料加到酱油里继续浸泡,所以这普通的咸菜疙瘩条儿也就变得不普通,有了一种话梅般的回味无穷。
姮姑娘给我舀上一碗小米红豆粥,我喝了一口,是那原汁原味的香气。百姓家里自留地种的杂粮,不用化肥和农药,产量低,但味道足,是儿时的那种感觉。
“俺舅家发生这事,你没少费心,谢谢你了!”姮姑娘脸上仍有些戚容。
“河主任好些了吧?”
“哪能好这么快,这种痛苦是一生的,她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了!想到她悲痛欲绝的神情,我的泪就忍不住。”
我不想再陷入悲伤,转了话题说道:“今天的肘子是犒劳西芜鸾的,他居然能够独挑大梁,过黄河去讨账,不简单,讨账这活儿我直到现在也干不了。”
西芜鸾立时停住了嘴,肉悬在嘴前,眼睛悄悄抬起来,去偷窥姐姐的表情。
姮姑娘倒没有特别的表情变化,只是说道:“穷人家的孩子就得有担当,他不去讨账,谁去讨?俺二舅在家嘴里头头是道,过了河,老实得像个闷葫芦,几年的旧账他都要不来。”
西芜鸾见风平浪静,继续吃他的肉,不过幅度明显降低,只是闷闷地咀嚼,尽量不弄出些声音。看来河海洋没有向姮姑娘汇报西芜鸾路上的不轨行为,我也不好再说下去。
我看了看棚子外新起的地基和墙,房子还没有上顶,说道:“忙过这几天,赶紧把顶封上,会宽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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