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了他的面包车,在青镇的街头买了鞭炮和纸箔,到昌老师的坟上焚烧。
昌老师的坟位于青镇老家的山坡上,离虎口村不远,因为我来得比较晚,墓地上没有了人,坟前碎纸淋漓,幡条摇曳,纸灰已经堆起了很高,案桌上摆满了祭品,坟前放着清空了的酒瓶,酒气浓烈地弥散开来。
看来是我的师兄们已经来上过坟了,我点着纸箔,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诉说着一年来我的生活,诉说着对恩师的思念。那些历历在目的教诲,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有所体会,也变得愈来愈弥足珍贵。
从昌老师的坟上下来,我开车去了虎口浮桥向苏朗告别。他已经不再做引导员了,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见到我异常兴奋,我向苏朗交代了对西芜鸾的安排,请他一定要多照顾。
谢绝了苏朗的挽留,我开上车离开浮桥时,停了下来,望着远处安队长牺牲之处,静默了许久,才启动引擎。
面包车穿行于乡村中,我抄了近路,到了蓝湖边,停下车,折了些路边煌煌的野菊,独自下到水边,把菊花放到水里,找块石头坐了下来,点上两根烟,一根放到石头上,这是敬望指导的。
“彼芳菊之为草兮,禀自然之醇精。当青春而潜翳兮,迄素秋而敷荣。”《菊花赋》里的淡淡忧伤正可抚慰我此时的心情。金黄的野菊浸于水中,慢慢地沉没,请带去我对姮姑娘的眷恋和思念。
最后,我到棚子下裁缝部里去看望羡鸢。羡鸢看到我,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呆呆地望着我,良久,忍不住俯向我的肩头放声大哭。
我用手轻轻地抚慰她,掏出虎未醒给我的虎头符,告诉她用此可以在临近的青镇买任何东西,不用花钱,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使用。
我告诉她拿了虎符,到青镇的裁缝班里学上一个月,吃住有人给你付钱,嘱咐她,在我走了以后拿了虎符去虎口浮桥上找苏朗,我已经给西芜鸾安排了去处。临走,我给她留了些钱。
告别的时间到了,我最后审视着国道边的镇政府、派出所、柳荫道、小游园,这一片魂牵梦绕的土地已经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我自身的一部分。然后我闭了眼,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最后呼吸着绿镇腥燥的气息,那是黄河和蓝湖。
又一个春节来临时,警察学院里的同学们都归心似箭,收拾好东西,静等着放假。门岗上通知我会客,到了大门口一看,竟然是苏朗,他身后是一辆双排车,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他把双排车开到学校的停车场,我们俩找了个小饭馆,要了四个菜和一些饮料,攀谈了起来。
“还在浮桥上吗?”
“不在浮桥,我能到哪儿去?现在浮桥是我的衣食父母,比亲爹还亲,我夜以继日地为浮桥付出,无怨无悔。有你这层关系,桥长对我高看一眼,非常器重,我现在已经是桥长助理了,直接服务于最高领导,比虎下山,虎成群这些嫡亲都受宠。不过这倒让我有些高处不胜寒之感,人家都是亲侄儿,咱只凭一腔热血,一片忠心。我配了手机,有专车出行,人生过得如在梦中,有些不真实,我诚惶诚恐,日夜警省,恐怕出什么乱子。”
“虎桥长胸怀磊落,不至于任人唯亲,这一点你放心。”
“当然,英雄自有过人之处,桥长对他的侄儿们非常严格,并不让他们为所欲为,他常讲浮桥是集体的,不是姓虎。桥长义薄云天,这一车礼品是他为你准备的!
“你说奇怪吧?他又不说明,只安排我送,说是给推荐我来的朋友,真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桥长如此情真意重。”
“西芜鸾去找你了吗?”
“他姐姐叫羡鸢的领着西芜鸾来的,桥长看到了虎头符,上下审视了西芜鸾,嘴角带着微笑,留他作为勤务员,负责打扫办公室,提水打杂。不过西芜鸾年纪虽然小,十分懂事,.uknsh.从不偷懒耍滑,嘴巴好像上了锁,从不多语,和虎下山、虎成群一起练习武功,他从不畏惧,吃了不少苦头,学了不少本领。他好像对功夫有着天生的领悟能力和痴迷心性,心到手到,刚劲利落,冷酷凶狠。如今,浮桥上的年轻人基本上没有了他的对手。”
我给苏朗倒上一些可乐,思考着是什么动机让西芜鸾在虎未醒面前循规蹈矩?虎未醒符合江湖道上对黄河滩里好汉的完美定义,这一定是让西芜鸾产生了敬仰和模仿的心思,父亲和姐姐的离去,让他按部就班、苟且偷生的概率很小,或许更激发起他内心最深处的偏执和疯狂。西芜鸾毕竟是西芜鸾,他强悍的意志力和桀骜不驯的禀赋如金庸笔下不甘寂寞的倚天剑,不免会中夜自啸,跃跃欲试。
屠龙或杀人仅在一念之间,而后果则会大相径庭,前者是人皆敬仰的英雄,后者则是万劫不复的罪人。
我沉重地说道:“你看到的不是真实的西芜鸾,你要记住,有关他的所作所为,一定要详细地写信告诉我。”
我在省城书店买了两本精装书,一本是《道德经》,另一本是《中庸》,托苏朗带回,捎给虎师兄。
我知道虎师兄的深意,这警察学院进修班里全是各地选派的警界精英,将来都会是科处级干部,他是提醒我要珍惜与这些同学难得的相逢时机,多给同学们留下些美好的记忆。
果然,我的年货礼品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都说我想得周到,约定毕业后一定要到蓝湖浩瀚的碧波中摆橹横舟,到黄河浑浊的泥水里激浪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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